吴铭觉得奇怪:刘牙郎是不是有点过于大度了?牙侩中人难道不该锱铢必较吗?
既然对方不索钱财,他也乐得节省一笔开支。
刘牙郎始终记得,那日亲眼见欧阳学士在吴记用膳,后又常见其府中仆从往来取食,深知这位吴掌柜绝非寻常商贾,与其计较蝇头之利,倒不如卖个人情,细水方可长流。
“吴掌柜若得空,眼下便可随刘某往见李行老。”
行老即行会的主要负责人,相当于现代行业协会的会长或理事长,多由行商推举产生,当然也必须获得官方的认可,故而行老往往有一定的背景人脉且在行商中有较大的影响力。
东京食肆成千上万,根据类别的不同细分为多个行会,川饭行会算是规模较小的,现任行老李铁民经营着一家川饭分茶,据说这家店在太祖朝便有了,是不折不扣的“老字号”。
两人先前往李行老的分茶,人不在,刘牙郎自报家门后表明来意,托店里伙计代为转达。
随后去李行老府上拜访,仍然扑空,同样的话又嘱咐门房一遍。
回程途中,刘牙郎淡定说道:“吴掌柜放心,我与李行老有些交情,待他听闻此事,定会亲来寻我。”
吴铭倒是不怎么担心,他只是比较着急,按老梅的说法,指不定明天便开始“招标”了,朝廷的差事散商无法承接,须尽快入行才是。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先回店里备料吧,待会该卖盒饭了。
卖完盒饭卖晚高峰,一忙起来,便自动将杂念抛诸脑后,直到李二郎忽然冲进来喊一嗓子:“掌柜的!欧阳大官人来了!”方才想起此事。
老梅果真带来了三位好友,除却醉翁,另二位亦是当今文坛大名鼎鼎的人物:时任国子监直讲兼主持太学的大儒胡瑗,以及出自醉翁门下的蜀地才子王珪。
明年正月,王珪将和醉翁、老梅同任嘉祐龙虎榜的考官,二十余年后官至宰相……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个外孙女叫李清照。
不过,吴铭掐指一算,等李大词人出生,他都快到退休的年龄了。惜哉,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梅尧臣引见毕,王珪朗声笑道:“我自诩尝遍京中川饭,偏生漏了你这处!今日恰闻欧公提及,定要来尝尝鲜!”
欧阳接话道:“吴掌柜乃眉州人,他做的蜀地风味怕是和你以前尝过的不同。”
“此言差矣!”王珪连连摆手,“京中川饭亦有眉州掌柜,其味我了然于心!”
欧阳修与梅尧臣相视而笑,想起某个眉州人曾在此说过同样的话,后来嘛……不提也罢!
念及胡公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梅尧臣叮嘱道:“此番下料须温和些,莫要像上回那般霸道。”
“吴某省得。”
吴铭早已决定今后不再为宋人烹制辣味菜肴,川菜共有二十四种味型,其中不辣的占七成,足以应对各种场合的需求。
他推荐道:“小店新上的肉鲊、荔枝腰子和酒炊白鱼,既融合南北风味,又兼具蜀地特色,诸位不妨一尝。”
这话不假,川椒油拌的肉鲊是地道蜀味,另两道分别承袭自北食和南食,确实兼顾了所有人的口味。
当然,最要紧的是:还剩一条白鱼没卖出去,可不能砸手里了!
欧阳修到底当了二十余年京官,京中各色食肆门清,闻言挑了挑眉:“这荔枝腰子可是状元楼的招牌菜?”
吴铭坦然承认:“的确有所借鉴,亦有所创新。”
胡瑗问道:“酒炊白鱼用的何种白鱼?”
“虽只是寻常白鱼,然经秘法烹制,其鲜美不输淮白鱼。”
“嚯!”胡瑗复又打量他两眼,“年龄不大,口气不小!你可曾尝过淮白鱼?”
“自是尝过的。”
“好!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你如何将寻常白鱼做出淮白鱼的滋味!”
胡瑗出身南方,酒炊便是正统的南食做法,席间没人比他更懂酒炊淮白鱼。
又点了两样菜式。
欧阳修只一句话:“取酒来!”
“仍是常品玉髓?”
“然也!上品玉髓太过辛烈,老夫若是年轻十岁,尚能消受……”说着不禁叹口气,“终究是老了!”
“咳!”
胡瑗突然呛咳出声。
在座四人唯有他是90后,醉翁和老梅都是00后,王珪最年轻,19年生人。
六旬之人尚在席间,哪个敢称老?
见老友不慎失言,梅尧臣笑着接过话头:“莫怨年岁,分明是你自己不济!我尚年长你五岁,我便消受得!吴掌柜,取上品玉髓来!”
吴铭歉然道:“不巧,上品玉髓已然售罄。”
一群老同志,就别搁这逞能了,喝完啤的喝白的,能消受才见鬼了!
醉翁、老梅和王珪都要冰酒,胡瑗本欲温酒,听掌柜的说此酒不温而饮风味最佳,遂从其意,要了常温酒。
点完菜,吴铭自回后厨做菜不提。
李二郎呈上一应餐具,四人只是吃一顿便饭,倒不必像酒宴那般繁琐。
注子和酒杯一上桌,胡、王二人立时瞪大了眼。
此等小店,竟如正店一般以一等琉璃待客!不,这琉璃杯的质地怕是犹有过之!
醉翁和老梅安之若素,淡笑道:“二位勿惊,在此用饭,这只是寻常。”
四人举杯畅饮,冰酒入喉,王珪的喉间立时溢出爽快的轻叹:“好酒!却不知玉髓是何家所酿?”
欧阳修正经作答:“乃清风楼所酿。”
“清风楼倒不曾去过,不想竟有此等佳酿!改日得空,定要上清风楼品一品上品玉髓!”
说罢,王珪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话分两头。
却说李铁民回到店上,从伙计口中得知刘牙郎来过,待忙完正事,便至麦秸巷中叩开了刘牙郎的房门。
两人朝吴记川饭走去。
一边走,刘牙郎一边将前因后果简略说清,郑重道:“莫看吴记店小,这位吴掌柜端的非同一般,上他家用饭的文人书生不知凡几,连欧阳学士都是他家的常客!”
李铁民失笑道:“刘牙郎莫要说笑,欧阳学士在京为官二十余载,何曾用过川饭?至少我从未听闻……”
话未说完,两人已走至吴记川饭的店门口,霎时间,李铁民双眼鼓胀如鱼目,后半句便也彻底噎在了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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