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夕阳如血少年痴

晒了数日的泥土路,被微风扫起层层灰蔼,映着昏黄晚霞,显得无比萧瑟,似垂垂老翁无神躺着。道上行着的五匹枣红马,也被风尘放慢了脚步,马背上的人更是不得不频频遮面。

这路,亦如这座孤零零的村落,在这片雄阔山脉脚下,落寞得令人只能想到贫穷。

时值春末,本该炊烟袅袅的时分,村落里却出奇的“宁静”。虽无人气,却也不乏鸟语花香的映衬。青葱草木与山峦连成一匹,一道汩汩澈溪,反平添了几分世外桃源般的安逸美妙。

“大人,您不该来的,如此做,太过......”

“屈尊降贵么?”五匹马,本有一匹稍显靠前,此时,后方一名约三十模样的人紧了紧缰绳追上,刚刚开口便被打断。

说话的那位大人则约莫年过半百,说第二句话时,已经变得严肃:“这种话日后莫要再说,洛公不仅在年龄上,是我等的长辈,就算当做你我的亲爷爷也不为过。何况对我族更是有着天大的恩情,如今他老人家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难不成还要他拄着拐杖去叩我们宅子的大门吗?”

“再者,明日便是孩子们的大日子,我若不来,洛公说不定就以为我等背信弃义,要做毁诺之行。若真要他老人家半夜三更过去叩门提醒,我这脸该往哪儿放。”

“切记,我们来此,重点是看望洛公,孩子们的事不必言明提醒,我来便已是最好的履行承诺证明。”

“可是,那小子当真不配啊!”

“哼!”面对身旁男子的再度质疑,这位大人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仿佛在责怪,自己解释了那么多,全白搭了,索性用身份来压迫他闭嘴更有效。

男子心神一惧,识趣的策马退了回去。

那位大人则是继续目视前方,唯有心头轻轻叹息:“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他不配,也再无第二人可选,这或许就是命吧!”

“用洛公的话说,他早已是注定的唯一人选,最佳人选。”

一行人很快到了路尽处,村口是一株开得正艳的桃树。

这树只怕也有百岁之龄,虽然花叶犹浓,可那水桶粗的主杆,早已裂开无数破旧纹路,让几人都不忍心将缰绳系在上头。

“一月未来,我还真有些想念洛公的春桃茶了!”大人系好缰绳,抖了抖青色披风上的尘埃,换上和气笑容,这才引领几人徒步进村。

这一连串的言行举止,足以表明他对这个村落,对洛公,尊敬至极。

他们一路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径直走向村落深处,最后方最靠近山脚的一方木屋。

木屋朴素却也精致,前头几排木栏缠着清馨的花藤,藤下还有一些好看的盆栽,足见屋主还是位颇为风雅之士。

越过这些,又看到一只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正在篱笆里走走啄啄,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此间撒下过它们的晚餐。

“洛公好雅兴啊!”披风男子看着这些鲜活的小生命,不禁对着木屋内轻声吆喝。

这方木屋,似乎是整条村落,唯一有人气的地儿,因为屋顶上那缕和着饭香飘出的炊烟,早已告诉了来客,主人正在忙活些什么。

“小刀啊,来的可真不巧,老朽没下你的米啊!”屋内传来老翁欢愉的笑音,只是他或许并不知,来的可不止一人,就算匀一些给这位披风男子,另外四人也会饿肚子。

“我看啊,来的正是时候。”披风男子也不气恼,招呼身边人道:“快把东西搬进屋吧,给洛公加几个菜。”

原来他们并不是赶着饭点蹭吃喝的,后面几匹马还驮着几个包袱,听意思都是些吃食,而且一人手中提着的雕花食盒,似乎还能感受到美味的温热犹在。

几人推开并未上锁的木门,这才看清里间情况。

当然,屋内井然有序的摆设,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来见了。

只是令他们意外的是,屋主正端坐在木桌前倒茶,不多不少,算上自己的,正好斟满了第六杯。

老人白发皑皑,束得随意也不显凌乱,穿着简单的素灰布衣,布满皱纹的消瘦脸上,唯独一双眸子清澈有神。第一眼看去好似山脚的农夫,细细一品,那挺拔的身姿和目光,又有一种隐居桃源的高人仙姿。

“傻愣着做啥,东西放下,过来喝一杯润润口。”

屋主这才正视他们,看着这些晚辈,也没有流露丁点见外和客套,收下礼物更不言谢。

五位客人齐声对老人问了声好,这才笑呵呵的凑上桌,把带来的吃喝一一摆开。

“阿力,我这屋子里的几排书架,花草你月月都看,还没看腻呢!”老人看着其中一名男子左顾右盼的,率先开口:“若是在找我那孙儿就不必了,这几日都是月上半天才回来。”

“这也太不像话了吧,明日可就是......”叫阿力的男子,正是进村前还满口抱怨之人,此时差点又脱口而出,生怕身旁的大人赏他一嘴巴,立马停住了后面的话。

“无妨,那还是和往常一样吧,就不等他了?”披风男子见话已经被牵开,只得顺势问向老人:“我们几个小辈,就陪洛公喝两杯吧,喝完在合计下明日之事的一些细节。”

“甚好!”老人欣慰的点点头,对这位披风男子打心眼里信任,不过他能直呼对方小刀,也可见稳居长辈地位,无需放低分毫姿态去迎合。

屋内有说有笑,也不过三刻钟便尘埃落定。

老人满意的送几人出了木栏,脸上的皱纹似乎被刚刚谈妥的一些事抹平了些许,总之这笑意是真真切切的欢喜。

“那我们就不打搅洛公了,既然您坚持不用派人来接,明日我等便备好宴席,恭候大驾了!”披风男子做了告辞礼,又寒暄了几句,一言一行都很适度,并未提及任何敏感。

“洛三刀,记住,你是这一大族的掌舵人,有些事自己要有说一不二的底气!”临了,老人忽然没来由的叮嘱了一声。

几人皆是莫名其妙,难道族中这些年,还有谁敢和大人唱反调不成?

当事人则是一怔之后,微不可察的露出一抹苦笑:“洛公放心,此事虽家事的重量占得多了些,但这点话语权我还是有的。”

直到这话出口,那名为洛力的青年才恍然大悟,大人可一直是有些惧内的,难不成洛公是在暗示大人.......。

洛力眼珠子乱转,一抹令他自己都惊出冷汗的念头,瞬间闪过,随即取代的是一个不甘心的苗头,以及燃起的一丁点期望。

老人并未刻意远送,权当饭后闲散,在那行人牵马走远后,他停在了村口,那颗古桃下,神色平静的抚摸着树干,任由夕阳撒在褶皱的脸颊,熏出微微的枯黄。

几片粉嫩桃花落在肩上,仿佛在回应老者眼中的沧桑,怜悯这个和自己一样老去的人。

这双沧桑的眸子,随后离开桃树,落向夕阳已经照射不到的山峦阴处。

很大的山峦,幽黑纵深,让人一眼就觉得,里头应该生藏着洪荒猛兽。

其实那阴冷的轮廓,本就像极了一个个高耸的獠牙利爪,扇形环围着村落,透过此时冉冉升起的夜幕雾气,似遥不可及,又错似紧密相连,几步便可触及。

唯有山尖上,还有一半未遮蔽的残阳,投了一线光明在老人眼中。

辉煌如血,照映云霞红了半空,那天地将夜未夜,一抹抹气势雄浑,一道道落寞安详,被晚风吹起阵阵涟漪,都在这一双眸子里栩栩如生的刻下。

它们在这最后一抹黄昏里,就是一片失去光泽的江山,在老人眼中,则是一幅色彩斑斓百看不厌的水墨画。

眼中的光芒,渐渐被夜幕遮掩,老人的头却抬得更高了一些,仿佛想要努力看得再远些,最好能把视线穿过某一座入云的峰头。

在那某一座峰头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攀在一面石壁上。

这是一个并不算瘦弱的少年,本是一身白衣,被山壁上的泥石刮磨的邋遢不堪,那一头过肩黑发,也沾满了草叶。更过分的是裤脚上泥泞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踩中过什么兽便。

可这些并不妨碍他眼里的那道清明执着。

在这石壁上,离他更高的一米位置,正有一株不起眼的花,面向着最后一撮夕阳,静悄悄的绽放,色泽也从无精打采的白,逐渐灿烂的红起。

这花,仿佛吞掉了天地间最后一道阳光,将自己染红,如将死之人忽然返老还童。

少年保持这个攀爬的姿势,不知蛰伏了多久,就在花朵红艳到极致的瞬间,他猛的向上蹬起一步,伸出手臂一把将花朵连根拔起。

妖艳诡异的花,已出灵智,短暂的沉默了三秒,似乎在诧异有人近在咫尺,自己都没有发现,随后才开始游蛇般在少年的掌心里挣扎。

少年一阵咧嘴,一手撑着石壁,一手心窝被花根刺出了鲜血,鲜血一滴滴的落在石壁上。

说来也怪,那花被血迹沾染,竟瞬间安静下来,再也不敢有分毫动作。

“吼!”

与此同时,附近好几个山峰中,接连传来沉闷有力的兽吼。

“吼!”

紧接着,一声更低沉绵延的吼声,从山脉最深最深的地方扩散开来,一道金色冲天而起,没入云端,吓得整片天地宁静如初。

一阵清爽的晚风,像女子轻柔的发丝扫过脸颊,又神似一团肉眼难见的仙灵雾气覆盖全身,少年背后的汗水都为之一凝,很舒服。

很快,少年似乎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看向自己,浑身不自在,他连忙看向四野,却只见一只很普通的苍鹰,从头顶高处飞过,爪子上还提着晚餐,是野兔还是田鼠便看不分明了。

少年痴痴的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脚下数十米的空悬,又看了看手中花朵。

他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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