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惜昭面上才要露出疑惑的神色,玄邬脚步一顿,改了主意,“算了算了,你跟上。”
亲眼看到温承岚,应该更能让她重新平静下来。
元惜昭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一行人快步赶去栖兰榭。
青纱帐幔轻荡,温承岚蜷缩着身子躺在床榻上,额头冷汗密布,无意识时痛苦表现出来。
他眉头紧蹙,紧咬着牙关,一手无知无觉死死按在腹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元惜昭像是被定在了原地,目光凝在温承岚的身上,觉得左胸口处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烧灼着,闷闷的,让她呼吸都变了。
怎么会这样,这人的身体原是这般不好么……
距离她走没隔多长时间,想起温承岚主动让她回去,想来那时他已经难受了。
元惜昭心中一沉,泛起名为懊悔的涟漪,她该早发现的。
骤然,温承岚浑身一震,嘴角溢出血来。
正在帮温承岚诊脉的玄邬猛地转头冲着元惜昭,“他没大碍,你冷静下来!”
元惜昭一怔,有些一头雾水,她也没什么很剧烈的行为,她一直就静静站在一侧而已呀。
不过听到玄邬说温承岚没大碍,她还是觉得放松了不少。
元惜昭走过去,试探着问玄邬,“可是,他好像很疼,前辈能不能让他舒服一些。”
吴厌将温承岚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准备好了温水。
玄邬没有回答元惜昭,从腰间掏出小瓷瓶,取出药要给温承岚服下。
吴厌半扶起温承岚,药塞进了他口中,又喂进去水。
“咳咳咳……”转瞬温承岚全吐了出来。
他齿间溢出无意识破碎的呢喃,“昭昭……”
元惜昭靠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她只觉一阵酸涨的感觉。
她快一步坐在床沿处,接过温水,接过玄邬手中的药喂给温承岚,“我在。”
许是元惜昭的声音有安抚作用,温承岚平稳地吃了药。
玄邬偏头一脸复杂地看了几眼元惜昭,他差点就要以为元惜昭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为何他病中会唤我的名字?”元惜昭抬眸问道。
元惜昭疑惑的神色做不得假,玄邬和吴厌都沉默片刻。
元惜昭又看向温承岚,明知他在昏迷中,不会回应,她继续说道:“算下来,我们才见过三面。”
吴厌突然有些怀念廷阳在,这样也不用他来想这些话要如何说,他最不擅长说了,从前也觉多说无益。
终于想出了三言两语,吴厌道:“许是元姑娘午间与公子用膳,公子昏迷前印象深刻。”
这不说还好,听此一说,玄邬眉头一挑,对着元惜昭,“哦?小昭午间来找温公子用膳?”
元惜昭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坦然承认,“嗯,我特地让厨房备好了清淡小菜和药膳过来。”
玄邬一时都没心思先管元惜昭为什么会来找温承岚用膳了,他拧眉道:“他身体虚弱,尤其胃疾严重,过去你们公子是不是有段时间心生郁结,寝食难安?”
话问的是吴厌,但元惜昭也有种被质问的感觉。
吴厌想了想,坚定点了头,何止是有段时间,该是以年计数。
心生郁结.....因为什么呢?元惜昭不由想着,温承岚的事她都想知道,可到现在为止好像也没弄明白几件。
玄邬看向元惜昭,“他午时用膳用的多吗?”
元惜昭如实说了,“还算正常,我给他布的菜。”
\"这才是最不正常的。”玄邬皱眉,“以他现在这般情况,肝郁气滞,脾胃失和,正常用膳 ,胃脘定刺痛如针锥,疼痛难忍。”
元惜昭听出了其中弦外之音,所以温承岚是一直忍耐着疼痛,一边强迫自己吃下去。
她垂眸看着床榻上的温承岚,神色复杂,这人总是给她朦朦胧胧,风轻云淡的感觉,像是蒙了一层雾。
当着她的面不动声色,却在昏迷疼痛时无意识唤着她的名字。
而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的难受,自己好像也感同身受一般。
这是为什么呢?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生生在心口消散着无影无踪,抓不住踪迹,怅然若失。
她垂首道:“是我思虑不周,没考虑周全他的身体。”
玄邬可不想元惜昭再激动,“无事,慢慢调理,会好起来的。”
服了药,温承岚身体肉眼可见舒展开来。
玄邬收好东西,对着元惜昭,“好了,小昭,带我去见姝尹才是正事。”
吴厌见玄邬这就要走,还是不大放心,欲言又止。
玄邬拍了吴厌的肩,提点道:“他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至于内伤,心神畅达为佳。”
元惜昭是想留下来的,但又觉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留下。
犹豫间,被玄邬不知不觉带着往外走。
“元姑娘,你明日还来吗?”吴厌送出几步,玄邬说的话,他全然记在了心中。
要说让温承岚心情好,元惜昭定是那独一无二的人选。
元惜昭脚步一顿,原以为这次和温承岚用膳害他胃疾发作,没人怪她就算好了,吴厌的语气是希望她来的意思?
“她不来。”元惜昭还没有开口,玄邬抢先回道。
元惜昭忙说道:“我来。”
玄邬暗自叹息一声,他尽力了,真是拦都拦不住。
出了栖兰榭,元惜昭不急走,“前辈为何要替我作答?”
玄邬瞥了她一眼,抚了抚胡须,“不管你信不信,你去见他有利有弊,一朝不慎,恐弊大于利。”
元惜昭还欲再问,玄邬嬉笑着,“别说了,当务之急,快带我去见姝尹。”
难不成她还会害温承岚不成?元惜昭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玄邬这是打定主意不说明白。
既然如此,元惜昭走到前面,“前辈跟我走便是。”
正殿处,桂三正在阶梯最上面与人议事,元惜昭微提衣裙顺着一步一步登上去。
玄邬跟着,才迈上台阶就被人拦住,“正殿议事,非族人禁止靠近入内。”
“小昭,你快让他们放我进去。”玄邬伸着脖子向元惜昭喊着。
元惜昭转头,面无表情,语气略有无辜:“前辈,这是族中规定,我也不能更改。”
玄邬遥遥看着桂三的身影,“你答应了我带我见姝尹的。”
“前辈不是见着了吗?你在此也能看到桂三奶奶。”元惜昭自然道。
桂三还在,玄邬不敢动手,只能站在原地,真就“见”了桂三。
元惜昭往上走了几步,转头道:“前辈过去所为,如何让桂三奶奶原谅呢?”
玄邬一愣,都不伸着脖子去看桂三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懂什么……”
元惜昭没有管玄邬说什么,那些过往,只有桂三奶奶有资格评判,他们都没有资格干涉。
桂三见元惜昭来了,慈祥一笑,“小昭来的正好,京中传了信,新帝登基了。”
元惜昭恍然一瞬,她沉默片刻,“那先帝呢?之前的陛下。”
话一出口,谁都没想到,元惜昭会关心在此。
桂三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小昭想起什么了?
但若真想起来了,应该不能还如此平静单纯问这么一句。
“先帝病重自愿退位,不知所踪。”桂三说着,仔细观察着元惜昭的神态。
听到“病重”之时,元惜昭不自觉咬了下唇。
桂三赶快转移了话题,“忠蛊已解,新帝登基。小昭,今日族人重点商议之事便是元氏入世还是隐世,得有个定夺。”
“朝廷的意思也是给我族自由抉择的机会。”
隐世,自此封了云川,元氏退出朝堂,再也不沾染是非,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入世,元氏中人仍能出入京中,参加官员选拔,爵位世袭,封王拜相,辅助治理大景江山。
“族人们大多的意思是?”元惜昭没急着说她的想法。
桂三指尖轻点在簪花木杖上,“他们皆听你的。”
“桂三奶奶……”元惜昭正以为是桂三自己的说法。
一旁有来议事的代表接声道:“尔等皆听族长的。”
元惜昭一怔,“此事干系重大,需得万分谨思,过三日再给朝廷答复。”
桂三目光饱含欣慰,点了点头,“没问题,朝廷给了我们七日抉择。”
天色渐晚,元惜昭回到倚月庭,一路上都在想出世隐世一说。
其实她隐隐有了答案,又恐一步错步步错。
她看着天际闪着几颗星星,她突然明白了元兆从前的一些处事行为。
肩上担着一族兴衰,背后是数千余人的性命。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才叫元氏基本脱离苦海。
栖兰榭,温承岚缓缓睁开了眼,缓过神来,能感受到疼痛消散了不少。
吴厌见他醒了,忙将玄邬吩咐的药抬去,将温承岚扶做起来:“公子,玄邬族老说您醒来得立即服药。”
温承岚接过面无表情咽了下去,“玄邬族老来过?”
吴厌回道:“公子昏迷,属下去找的。”
吴厌不知温承岚代替元惜昭受反噬一事。
他想了想,想着温承岚知道元惜昭也来过应该会高兴,“元姑娘也来了。”
温承岚两手撑着坐直了,一时错愕,“她怎么来了?她看到我……”
即使每回疼到最后,他意识不大清明,但他也知道模样定是很狼狈。
他不愿元惜昭看到,从前不愿,现在更不愿。
“恰好元姑娘与玄邬族老在一起,就跟着来了。”
吴厌陈述着,“公子昏迷中唤了元姑娘的名字,元姑娘还留下陪了公子一会儿。”
说完,吴厌暗自涌出一线成就感,觉得这么说,肯定有益于温承岚心情愉悦。
温承岚猛然抬头,“吴厌,我可还说了什么荒唐话?”
温承岚的心猛地提起来,脸色都又变得苍白,要是,要是他无意识说了什么,定会吓着元惜昭,他……
吴厌见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忙回道:“没有,公子只是唤了元姑娘的名字。”
温承岚松了口气,卸了力躺下去,偏过头去,神色晦暗不明,“吴厌,你知道她忘了我,我不愿她再想起那些事。因此,你是必缄口。”
“属下遵命!”吴厌抱拳道。
温承岚闷声道:“再同我细细说说今日是何情境。”
吴厌冷情至今,连他都听出温承岚满满的在意。
他不明白,温承岚一边不想元惜昭想起她,一边又不想错过元惜昭一点儿消息。
元惜昭记得其余所有人,唯独忘了温承岚……
要是没有温承岚的命令,吴厌早打算找机会告诉元惜昭。
但暗卫准则,就是听令行事,他不能违抗温承岚的命令。
吴厌无波无澜尽量细无巨细说了在温承岚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
温承岚垂眸细细听着,听到元惜昭喂他服药一事,微皱了眉头。
他这孱弱之躯,他防不胜防,无意识时还是会麻烦到元惜昭。
温承岚神色恹恹,“下回我若失了意识,不要让她知道。”
这回吴厌只是轻微应了一声,他首次生出不能绝对顺从温承岚的想法。
他虽不是很懂情爱一事,但也算看了温承岚为了元惜昭什么不都顾的样子。
即便是他,也觉着,温承岚失了意识时,最能救温承岚的恐还得是元惜昭。
见温承岚才醒来,精神好了很多,也不打算继续睡。
吴厌取出一封金箔边缘的信来过温承岚,“公子,京中来信,新帝已顺利登基。”
温承岚缓缓撕开信封,展开顺着读了一遍,放回去递给吴厌,“你看看,吴厌。”
“有意思,我在位时,便要管我后宫一事,我病重退位,还叠叠不休。”
吴厌看速看过,什么先帝是病重退位,那驾崩之后需得皇后陪葬,应召皇后元氏早做准备。
“他们真是放肆。”吴厌冷言道,温承岚还活得好好的,就有老顽固迫不及待操心温承岚的身后事。
难怪廷阳一直在京忙碌,抽不出身。
温承岚凤眸微眯,里面尽是寒凉,不见白日的柔和,他指尖点在床榻沿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
“吴厌,备笔墨,今夜就将信传回去。”
吴厌去院中的书房取来笔墨,等温承岚吩咐。
“陪葬?”
温承岚冷哼一声,“这大臣既然如此为我堪忧,忧心我黄泉之下无人作陪,那便赏他作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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