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什么是“被看着”,直到有一天你抬起头,看到不是摄像头、不是人,而是一只狗的眼睛。它不说话、不眨眼、不质问,它只是——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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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渣精筛区,每天最可怕的不是毒气。
是那条从早盯到晚的“狗眼”。
它挂在班长庄毅的脸上,黏腻,油滑,不带恨也不带笑。
那天早上点名,庄毅踩着防毒靴,手上捏着点名本,眼神像搅过硫酸的汤。
他扫了我和阿妹一眼,语气阴冷:“bEh-4472,q028——你们昨天出勤报告都很漂亮。”
“可惜啊——没有价值。”
他翻开表格,故意扬声念道:
“净空,昨日拣料121块,错漏率0.2%,未达技术标准线。”
“阿妹,操作连续率91%,小腿移动超时4次——判定违规。”
“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位调换工位。”
“一个去高热区四号线,一个去拣料末端——别说我不公平。”
底下几名工人都低头沉默,只有我和阿妹知道,这不是调岗。
这是“圈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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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渣精筛区四号线,是整厂最烫的地段。
它不像其他作业线有冷风道,而是被两台高压热封炉夹着。
作业员站在中间,身后就是喷出的残气蒸汽,一站六小时,不间断。
我被调进这里时,看到一个年长工人躺在地上抽搐,脸上血管暴起。
但没人理他。
他是前一班的人,没人记得他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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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则被庄毅赶进“拣料末端”。
那是一条“高速筛选带”——不是用眼看,是用手抓。
滚滚落下的毒渣必须靠两只手飞快拣起分类,一旦慢,就会烧伤手背。
她的右手还没恢复。
我听到她在那里几次闷哼,却不敢叫。
我看见她咬着牙,豆大的汗从眼角滑进口罩。
庄毅就站在两边通道的中点,点着一根电子烟,嘴角噙着一点笑意。
他的眼神不是愤怒,不是敌意。
而是一种玩味。
他在看你什么时候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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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饭后,庄毅叫我去器材间搬桶。
我刚走进去,他把门一关,低声道:
“净空,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你还能像之前那样装英雄?”
他掏出一张打印表格,往我脸上一拍。
“你被记了三级不当行为记录。”
“再来一次事故,你就等着进‘内训室’。”
“在那里你就不是拣料了,是拣自己的命。”
我没说话。
他笑:“不说话是吧?狗就该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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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岗位,心头翻滚。
我知道,如果我不做点什么,阿妹就会撑不过这个星期。
我需要一个理由——让她调离岗位。
而这个理由,得让厂方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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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四号线上游的自动撒料孔。
那是由输料机送来的毒渣,通过轨道输送后洒落到筛带上。
如果撒料口卡顿,毒渣会堆积,形成“高压堆堵”。
轻则烧伤,重则灼穿防毒服。
厂里对“自动撒料堵料”极其敏感,一旦发生,会自动记录为“机体故障隐患”,技术部可调动人事安排调整。
我决定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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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第四轮作业开始。
我趁庄毅转身的空隙,悄悄用扳手敲松了上游螺口的支撑栓。
十分钟后,一袋毒渣卡在了输料轨道中段,撒料口扭曲偏斜。
渣料集中砸落,像石块泼水一样冲下整条线。
阿妹一声惊叫,被几块渣料击中小臂,幸好戴着旧胶垫。
我第一时间冲过去拉开她,大喊:
“撒料口故障!”
现场的警报器发出低鸣。
巡检员赶来查看,当场记录“操作不稳、人员受损”。
庄毅脸色一变,刚想开口,被安全员拦住。
“人事安排需调整,优先启动保护岗程序。”
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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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回到宿舍,精疲力尽。
还没坐下,一个拎着水桶的清洁工走进来,手里拖着一根破拖把,身上披着防毒披肩。
他看着我,缓缓说:
“净空是吧?”
我警觉起来:“你是?”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我是谁不重要。”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螺丝钉,递到我手里。
上面隐约刻着两个锈字:“Zx”。
我全身一震。
“你见过老六?”我低声问。
他靠近我耳边,沙哑地说:
“老六没死。”
“他换了壳,换了名字,也许就在你旁边。”
“但他留下一句话——”
“真话,是最锋利的刀。”
说完,他拖着拖把走进黑暗走廊。
我追出去,走廊空空,哪里还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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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掌心那枚螺丝,心跳如鼓。
不是因为它值钱,而是因为它在说:
“你不是孤独一个。”
你讲的真话,有人在听。你打的仗,有人打过。你走的路,有人牺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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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听说阿妹被调往“缓冲预处理区”,暂离高速线。
我知道,我救下她这一次。
可代价是我——被庄毅盯死。
他站在我工位后,低声笑了一句:
“狗咬你不是错。”
“错的是你当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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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盯着他。
眼里没有怨,没有畏。
只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狗眼,也会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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