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大力回到清幽宫之后,便将喜儿的事告诉了唐赛儿,唐赛儿躺在美人榻上,低头思索了一番。
忽的抬起头来,道,“你不能带她走。”
“我知道。”
杨大力悠悠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小妹还在感业寺,你走了,她怎么办?”
唐赛儿沉声说道。
“我知道,若要我在心仪的女子,和心爱的妹妹之间做个选择,我一定会选小妹。”
杨大力苦笑着说道。
“宫里的女子,命运本就悲惨,如今她既已嫁给了邓才,就是邓才的人,就算邓才想要把她活活打死!你又能怎么样?”
唐赛儿叹息着说道。
“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她回来清幽宫?”
杨大力抱着一丝期待,轻声问道。
唐赛儿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她若嫁的是别人还好,可她嫁的偏偏是邓才,你也知道胤仁有多看重邓才,邓才简直就是他的心腹,况且如今他也很少来清幽宫,恐怕我说的话,在他面前不会那么有分量。”
“那怎么办?我今天去看了她了,浑身都是伤,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邓才那个混蛋折磨死。”
杨大力握紧了拳头,恨声说道。
“哎,你别忘了咱们的身份,咱们插手此事倒是不难!但若被人发现你原来是个假太监,会有什么后果?”
唐赛儿摇着头说道。
杨大力一听这话,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大局为重,咱们管不了她!喜儿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唐赛儿沉声说道。
杨大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默默的走了出去。
他的心,很乱!
于是他便拿了一壶酒,一个人默默走到院中,喝起闷酒来!
自从进了宫以后,他很少让自己喝醉,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喝醉!
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唐赛儿。
可是今晚,他却很想喝醉!
他想要醉一次!
如果醉了,或许就能忘掉一切!
喜儿坐在梳妆台旁,静静的装扮着自己,小路子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的为她梳理着一头长发。
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
只叹世间多坎坷,美人总是薄命浅。
抬头看了看镜中的人儿,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喜儿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轻轻执起小路子的手。
“来送娘最后一程吧。”
喜儿笑着说道,拉着小路子便往后院走去。
小路子抹着脸颊上不断淌下的泪水,紧紧的跟在喜儿身后,不紧不慢的行至后院。
行至后院的水井旁,方才停下脚步。
“小路子,娘美么?”
喜儿嫣然一笑,轻声问道。
“美。”
小路子哽咽着说道。
“呵呵,自古红颜多薄命!早知命运对我如此不公!我倒宁愿当个丑八怪!也免去了这许多是非来!”
喜儿苦笑着说道。
继而又转过头,将小路子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娘要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干爹是真心对你好!你不要因为娘的事怨他!好好听他的话!你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会很好过!”
小路子默默的流着泪,心里明白喜儿要干什么,却也找不出理由来阻止她,心想,若是让她干干净净的死了,或许比现在这样更好。
说完便轻轻放开了小路子,缓缓的踏上水井边缘。
凄凉的月光照印在喜儿单薄的身影上,后院的四周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虫鸣,也好像是在为美人即将逝去而感到悲伤。
幽暗的月光倒射在昏暗的后院中,将喜儿孤单的身影无限拉长。
小路子静静的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着这个可悲可叹的女子,看着她幽怨的身影,哀怨的脸庞,默默的流着眼泪。
他不能去阻止她,他也阻止不了她。
更可况,他根本就不想阻止她!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帮助她!他救不了她!
他突然间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还是一个小孩子!
如果现在,他并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大人!那么,他或许就有能力保护她,甚至可以带着她逃走!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留我残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喜儿站在井案边,喃喃自言便低声哼唱着。
小路子静静的看着喜儿,眼泪一滴又一滴的直往下滴,忽然间,他仿佛看见喜儿对着自己笑了,笑得好美!
他这一生,再没有见过比喜儿笑的更美的女子!
这样美的笑,他这一生,也只见过这一次!
因为下一秒,喜儿就头也不回的跳进了水井中!
小路子的心剧烈的疼痛起来,这样美的人,这样美的笑,就这样从他眼前毫不留情的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喜儿就这样从他眼前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凄凉的月光仍然照印在昏暗的后院中,悲伤的虫鸣也在继续演奏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旋律!
只是小路子的世界,却在这一瞬间天翻地覆!
一切就好像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只有小路子才知道,有一个人从这个世上毫不留情的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就好像一抹灰尘,被人轻轻的擦去,不留一丝痕迹!
人,岂非本就是这样!
赤条条的来!赤|裸裸的去!
留下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小路子静静的站在水井旁,整个人似乎已经呆掉了,他转过身,四下里环顾了一眼空荡荡的后院,又盯着水井一直发呆。
井里没有一点声响,喜儿就好像一块石头一般,“扑通”一声掉了下去,然后就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呼救,没有挣扎!
小路子笑了,心想,她一定走得很安详,很快乐吧?所以她才会走得那么安静,所以她没有挣扎,没有呼救。
因为她没有痛苦!
小路子缓缓走到水井旁,坐下,探着身子往水井中看去,黑漆漆的一片,但却能瞧见昏黄的月光照射在水面时反射出的淡淡磷光,淡蓝色的磷光,就好像淡蓝色的火焰一般,在水中轻轻的燃烧着。
小路子心中一阵悲哀。
在这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是比他亲娘都还要对他好的女人!
他的亲娘,为了钱,把他卖进宫做太监。
而这个女人,却可以为了他而挨打。
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到底在哪里,但是他却知道,这个女人现在就在水井中,静静的待在水面之下。
或许现在,她也在静静的看着自己,就跟自己在静静的看着水面之下的她一样。
寒风吹过,扫在小路子单薄的脊背上,他突然觉得冷,钻心刺骨的冷!冷的让人牙关打颤!冷的直入骨髓!
他抬起头,看着昏暗的月光,忽然间,他仿佛听到了女子的低哼声,这声音在缓缓的重复着一句话。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留我残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这句话轻轻的徘徊在小路子的耳边,他忽然笑了,对着波光淋漓的水面轻声说道,“娘,你一路好走,小路子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不必为我担心。”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女子的轻笑声。
这是娘在笑吧?她听见了我的话,一定很高兴吧?小路子这么想着,眼中又开始不停的流下眼泪。
“娘,愿你来世投身一户好人家,不要再进宫做宫女了…”
小路子对着空荡的水井急声呼喊着,他知道喜儿现在就在水井之下,他也知道她一定能够听见他说的话。
就在这时,从水井之下忽的飞出了一只通体幽蓝的蝴蝶,好大的蝴蝶,好美的蝴蝶,小路子这一生再也没见过比这更美的蝴蝶。
蝴蝶自水井中飞出,歇在一丛野花上,两只带斑点的翅膀不时扇动着,那如网的金色脉络熠熠闪光,那一对浅蓝的触须,纤细得像云锦。
小路子忽然想到喜儿生前说过的话。
“喜儿此生福薄命浅,但愿死后能够化为一缕蝶魂,常伴他左右…”
小路子轻轻走到野花丛旁,静静的看着蝴蝶,缓缓伸出了右手,蝴蝶忽的就从野花丛上离开,在半空中盘旋了片刻,轻轻的降落到小路子的右手之上。
停顿了片刻,便又翩然飞起,仿佛带着几分不舍,在小路子的身旁依依不舍的绕了几圈,这才煽动着碧蓝的翅膀,翩然离去,朝着清幽宫的方向缓缓飞去。
小路子哭了,愣愣的看着翩然飞走的蝴蝶,终于哭出声来。
“娘,愿你能够常伴心爱之人左右,愿你能够心愿得偿,愿你来世投身一户好人家…”
小路子对着蝴蝶离去的方向大声呼喊着。
这个女子就这样从他的生命中彻底的消失了,就好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一样,煽动着碧蓝色的翅膀,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
夜风吹过,轻轻的扫在男子的面庞上。
人,已醉。
桌案上还横七竖八的散落着十几个空酒壶。
男子早已醉了,伏在桌案上,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寒刀一般的夜风狠狠的扫在男子的背脊上,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但是却任然没有醒来。
就在此时,一只通体碧蓝的蝴蝶从漆黑的夜空中翩然飞下,轻轻的降落到男子宽阔的脊背上,久久不愿不离去。
蝴蝶慢慢的煽动着翅膀,停留在杨大力的脊背上。
睡梦中的杨大力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轻笑,仿佛梦见了什么愉快的事。
蝴蝶又飞了起来,轻轻的落在杨大力的唇上,仿佛在轻轻的吻着他。
就在此时,身着一身浅蓝色纱衣的女子朝着院中走来。
寒风吹过,带起衣袂飘飘,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女子静静的看着伏在桌案上昏睡的杨大力,又看了看桌案上乱七八糟散落的空酒壶,苦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蝴蝶仿佛被惊动了一般,从杨大力的嘴唇上离开,翩然飞起,却又停在杨大力的脊背上,不肯离去。
唐赛儿紧紧的看着停留的杨大力脊背上的蝴蝶,心中一阵疑惑,这个季节,几乎看不见蝴蝶,这样寒的夜里,怎么会有一只蝴蝶呢?
这只蝴蝶为什么停在杨大力的背上,不愿离去?
唐赛儿对着蝴蝶轻轻的伸出了右手,蝴蝶仍然静静的停驻在杨大力的脊背上,似乎不愿离去,过了许久,方才翩然飞起,慢慢的飞到唐赛儿的手中,缓缓停下。
唐赛儿紧紧的看着蝴蝶,蝴蝶仿佛也在静静的看着她。
过了许久,唐赛儿方才释然一笑,对着蝴蝶轻声说道,“是你吗?”
蝴蝶煽动着翅膀,仍然静静的停驻在唐赛儿手心。
“是你吧。”
唐赛儿悠悠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你要走了是吗?是来看他最后一眼的?”
唐赛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一丝不舍。
“走了也好,走了干净!你且走吧!愿你来世能够投生一户好人家!”
唐赛儿惋惜着说道。
蝴蝶轻轻拍动着翅膀,从唐赛儿手心中飞出,却又不肯离去,绕着昏睡中的杨大力一直打转,急切的煽动着翅膀,仿佛在表达着什么。
唐赛儿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他,怕他一直睡在这里会着凉,你放心,我这就扶他回房休息。”
说完便走到杨大力身前,吃力的将杨大力扶起,一步步朝着房中走去。
蝴蝶闪动着翅膀,在半空中徘徊着,一直跟在唐赛儿身后。
唐赛儿终于将杨大力扶回床上,又替他脱了鞋袜,拉过一旁的被子替他盖好,蝴蝶这才停了下来,降落到杨大力的嘴唇上,不愿离开。
“你该走了。”
唐赛儿轻声说道。
蝴蝶拍了拍翅膀,却不肯离去。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你且去吧!”
唐赛儿笑着说道。
蝴蝶这才从杨大力的嘴唇上慢慢飞起,恋恋不舍的围着杨大力绕了几圈,这才扑腾着碧蓝色的翅膀,从窗边飞了出去,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唐赛儿站在窗边,静静的盯着漆黑的夜空看了许久,终于悠悠的叹息了一声,道,“今日化蝶我怜你,他日我死谁怜我?”
话毕,怀着满腹心事,犹自走回房中歇息。
深夜,寒风扫在邓才脊背上,激起一阵寒意。
今夜,他被几个官员拉住,喝了点酒,此刻,有点微醺,迈着醉步缓缓走回家中。
走回房中,但见房中空空如也,邓才心中一惊,酒意立刻醒了七八分,赶紧奔到小路子的房中。
还是没有人!
邓才心中一阵疑惑,又奔到后院,这才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水井旁。
“儿子?是你吗?”
邓才慢慢的靠近,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路子轻轻的嗯了一声,邓才这下放下心来,慢慢走到小路子身旁,道,“这么晚,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快过来,很危险,你娘呢?”
“我娘跳到井里去了。”
小路子这才慢慢的回过头,红着眼眶,咬着牙一字一顿沉声说道。
邓才一听这话,酒意全醒,浑身猛地一颤,一下子扑到井边,愣愣的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半晌,眼中缓缓淌下一行泪来。
“死了,死了…”
邓才看着水井,喃喃自语道。
“死了好,死了干净…”
邓才轻声说道。
小路子抬起头,怨恨无比的盯着邓才,心想,我娘死了,你不仅没有半分愧疚!竟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
“死了好,死了好,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她背着我偷人了…”
邓才笑着说道,伸手将面上的泪水抹去,拉起小路子,道,“晚了,回房睡吧,你放心,我明天就叫人来把她的尸身捞上来,给她修个坟。”
“不!”
小路子猛的一下子甩开了邓才的手,怒声喝道,“我不许你再去碰她!不许任何人再去碰她!就让她安安静静的待在水井中吧!”
邓才登时愣住,盯着愤怒的小路子看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这是你说的!你说话要算话!”
小路子怒声说道。
“儿子,爹已经没有你娘了,再不能没有你,以后咱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你说的话,爹都答应。”
邓才蹲下身来,紧紧的抱住小路子,轻声说道。
小路子一声不吭,眼也不眨的盯着沉默的水井一直看,一直看…
“儿子,回房睡吧。”
邓才叹了口气,轻轻拉住小路子的右手,便往房中走去。
将小路子带回房中,替他盖好被子,看着他沉沉睡去,邓才这才舒了一口气。
尔后一个人悄悄的走到后院,坐在水井旁,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低声说道,“老婆,你走了,终于走了…,走了好,走了好…,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叹了口气,又道,“你我有缘无分,我虽做了你的丈夫,却是个太监,始终给不了你想要的,但愿来生我们再续今生未了之缘…”
一晃眼便过去了数月有余,晋妃的肚子也眼看着越来越大,可是却迟迟没有诞下龙子,只有晋妃自己心里才清楚。
腹中胎儿如今只有八个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诞下龙子!
“娘娘,真的要用药催产?”
王御医站在床边,轻声问道。
“没办法了,太后那边就快起疑了,虽说腹中胎儿如今只有八个月,可是在太后心里,已经有十个月了,若是本宫怀胎十二月才诞下龙子,到时候一定会教人起疑。”
晋妃沉声说道。
“可是…催产的话,娘娘和腹中孩儿都可能有危险…,此事风险实在太大…”
王御医轻声说道。
“没办法了!若是本宫再不诞下龙子!太后一定让别的御医来给本宫诊脉!到时候若是被人瞧出来本宫其实只有八个月的身孕!到时候只怕死的不止你我,还有我的父兄,也会被牵连。”
晋妃叹息着说道。
“哎…”
王御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来吧!不冒点风险,如何成大事。”
晋妃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王御医叹息了一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季明礼,瞧见季明礼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于是便将心一沉,从药箱中拿出催产的药包,交给香儿。
香儿接过药包,急急忙忙的便去熬药了。
不多时,便见香儿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走到床边,将药碗递给晋妃,晋妃伸手接过药碗,心中也犹豫了片刻。
不行,我宁愿死!也不愿被人瞧不起!若是不能凌驾于六宫之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晋妃把心一沉,仰头便将汤药尽数喝下。
登上后位,也不过是为了离他更近一些罢了…
片刻之后,只觉小腹处一阵细微的绞痛,就好像有人拿着一双筷子在小腹中搅来搅去一样,晋妃忍不住轻声呻吟起来。
“娘娘,忍住,过一会便会在药力作用下开宫,到时候会更痛。”
王御医叹息着说道,继而转过头,对着香儿道,“一会开宫的时候娘娘会呕吐,你去找一个盆子来。”
香儿应了一声,赶紧奔了出去,不多时手里便捧着一个玉盆,看着晋妃脸色越来越苍白,惶恐的站在一旁,紧紧的盯着晋妃。
绞痛感越来越强烈,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剧烈的阵痛,一波又一波强烈的剧痛席卷而来,犹如巨大的浪潮般将晋妃狠狠淹没。
“啊!”
晋妃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叫声惨烈无比。
“淳儿!”
季明礼心中一痛,赶紧坐到床边,将晋妃抱在怀里,希望能够减轻她的疼痛。
心想,不管这么说,她腹中怀的始终是我的孩子!她现在受苦!也是因为肚子里有我的孩子!若是能够减轻她的痛苦,哪怕让我来替她受苦也行!
豆大的汗珠从晋妃的面颊上滚落,仿佛有一只无情的大手,在她的肚子里搅来搅去,突然间,只听晋妃下体传来“噗”的一声,仿佛盛满水的袋子被人一下子捏破了一般的声响,香儿赶紧将手中玉盆递到晋妃面前,晋妃抓着玉盆,“哇”的一声,便吐了个天昏地暗。
不一会儿,就吐得只剩胃液了,又干呕了几下,放才停住。
晋妃虚弱的瘫倒在季明礼怀中,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香儿赶紧将玉盆远远的放到一旁,将锦帕在热水盆中洗干净,这才走上前,替晋妃将嘴角擦干净。
“好了,子|宫开了!羊水也破了!娘娘千万不要松懈!这才只是开始。”
王御医将晋妃的双腿打开,看了一眼,沉声说道。
又转过,对香儿道,“多去烧些热水来,越多越好,一会儿要用。”
香儿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烧热水了。
晋妃只觉剧痛万分,恨不得立刻死去,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平时那么坚强,那么倔强的一个女人,从来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不管在谁面前,都不曾落过一滴眼泪的倔强女人。
现在竟然哭了。
“我好痛,我好痛,我受不了了。”
小腹中剧烈的疼痛将晋妃仅有的一丝理智狠狠打破,此刻她虚弱的瘫倒在季明礼怀中,就像一个溺水的人。
“娘娘,坚持住!你若此刻就放弃,那么一切就都白费了。”
王御医轻声劝慰道。
晋妃一听这话,立刻打起了精神。
王御医笑了笑,道,“这就对了,娘娘放松,呼气,吐气。”
晋妃点了点头,照着王御医的话去做,都是下身却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张力撑破了一般,剧痛无比!
痛!
除了痛!
还是痛!
晋妃一边嚎哭着,一边照着王御医的话默默的使力,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坚强的信念在默默的支撑着她。
那就是,登上后位!
血,越来越多,从晋妃的下体不断溢出,沾满了整个床单,犹如喷洒般尽数涌出。
“啊!”
感觉到下身仿佛被撕裂了,火烧火辣的疼痛,晋妃痛哭着,只怕世上最残忍的酷刑!也比不上此刻更痛!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整个延喜宫都不断回荡着晋妃惨绝人寰的哀嚎,所有宫女太监都默默的站在门外,胆战心惊!
两名太监守在殿外,不准任何人进内。
香儿颤抖着双手,惊恐的看着晋妃不断喷涌出鲜血的下体,一张小脸被骇的面无人色,眼泪一颗颗的滚落而出。
季明礼眉头紧皱,紧紧的抱着晋妃,心中默默的期盼着,这一切赶快过去。
王御医则伏在晋妃下身,目不转睛的盯着晋妃的下体,不时的说一句,“呼气,吐气,加油,放松。”
晋妃伸出了左手,慌乱的摸索着,想要抓住什么。
香儿赶紧握住了晋妃的左手,道,“娘娘,香儿在这,香儿会一直陪着娘娘,娘娘要加油啊,不要放弃,孩子就快出来了!”
晋妃虚弱的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忽然,一阵剧痛席卷而来,她死命的握住了香儿的手,忍不住尖声嚎叫起来。
香儿心中一阵凄凉,心想,若是娘娘就这样死了,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忍不住也跟着大声嚎哭起来。
晋妃即将临盆的消息早已从延喜宫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早已被惊动,此刻正和众人一起,惶恐不安的侯在殿外,听着殿内不时传出的凄厉惨叫和痛苦声,太后恨不得立刻冲进去,但是却强忍住了这个念头。
此事,忽然听见殿内传来这么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声,太后整个人差点跌倒,幸好一旁的太监紧紧的搀住了她。
“怎么办!怎么办!会不会有事!怎么会叫的这么惨!”
太后没有怀过身孕,所以也没有生过孩子,所以自然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到底有多痛。
“您别担心了,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的!可能娘娘打小娇生惯养,所以一时受不住这个疼!”
一旁的苏嬷嬷轻声安慰道。
“胤仁呢!这个兔崽子呢!怎么还不过来!他的儿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太后怒声骂道。
“皇上他,前天就出宫了…”
一旁的太监低声说道。
“岂有此理!晋妃此刻生死未卜,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给哀家出宫!这么喜欢出宫,干脆这个皇上也不要做了!出宫去做个平民百姓岂不是更加逍遥自在!”
太后怒声骂道。
“好了,您稍安勿躁!里面也叫了这么久了,我看也快了!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苏嬷嬷笑着说道。
太后这才稍微舒了口气,冷哼了一声,一旁的几名太监赶紧.合力抱过来一张雕花木椅让太后坐下。
“出来了!出来了!”
王御医兴奋的大叫道,颤抖着双手,从晋妃下体抱出一个小婴儿,将小婴儿倒提在手中,对着小婴儿娇嫩的臀部“啪啪啪”打了三下。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殿内传来!
犹如黑暗中传来的第一道曙光一般!
透彻人心!
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将延喜宫沉闷的气氛狠狠打破!
太后赶紧从雕花木椅中站起,两名太监赶紧将门打开,太后颤抖着身子,在众人的搀扶下朝着殿内急奔而去。
刚一奔进前殿,就叫王御医和香儿两人蹲在床边,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儿,正在用热水给小婴儿擦洗身体。
“男孩女孩?”
太后急声问道。
“回太后的话!是个小皇子!”
季明礼朗声答道。
太后喜笑颜开,赶紧走上前,这才想起了晋妃,看着晋妃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似已沉沉睡去。
“晋妃怎么样了?”
太后急声问道。
“回太后的话!娘娘太过疲乏!刚一诞下龙子便沉沉睡去!并无大碍,只要下官好好替娘娘调理一段时日便可!”
王御医恭声答道。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走到王御医面前,双眼紧紧的看着水盆中的小婴儿。
“赶紧让哀家抱抱!”
太后急不可待的伸出了双手,王御医将小婴儿的身子轻轻擦干,小心翼翼的放到太后手中。
太后轻轻的抱着小婴儿,仿佛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一般,看着小婴儿紧紧皱在一起的小脸,太后高兴万分。
怀里抱着小婴儿,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来,已然泪流满面。
自从晋妃诞下龙子后,南楚后宫的势力便又重新洗牌,此时的南楚,俨然已是苏氏一族的天下!
晋妃躺在床榻上,怀里抱着刚出生一月的小婴儿,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贪婪的吸|吮着甘甜的乳汁。
“皇上还没回来么?”
太后坐在床边,转过头对着一旁跪着的小太监问道。
“回太后的话!皇上还没回来!”
太监恭敬的答道。
“岂有此理!”
太后怒声骂道。
“姑母,都快一个月了,皇上也不见回宫,孩子的名字怎么办?若是皇上一年都不回宫,那这孩子岂不是一年都没有名字?”
晋妃轻轻抚摸着怀中婴儿的小脑袋,叹息着说道。
“不必等他来给孩子取名字了!哀家来取!以后这孩子就叫胤帧!”
太后摆了摆手,怒声说道。
“姑母,这皇太子之位…”
晋妃小心翼翼的问道。
“也不必等他回来了!明日便册封!从此胤帧就是南楚的皇太子!”
太后手一扬,沉声说道。
“谢姑母!”
晋妃笑着说道。
“哀家承诺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实现!哀家还答应过你,倘若你诞下龙子,哀家就让你做南楚的皇后!哀家也没有忘记!”
太后笑着说道。
“谢姑母!”
晋妃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惊喜,如今她顺利诞下了皇子,皇后之位根本就是囊中之物!
“你放心!等你身子养好一点,哀家就册封你为南楚皇后!”
太后笑着说道。
晋妃笑了笑,心中却在暗暗的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
杀人灭口!
如今既已诞下龙子!那么季明礼和王御医父子俩留着也没什么用了!留着他们!只能是个祸害!
所有对孩子!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统统都要除去!
就算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也一样!
屋内气氛异常沉重!
季明礼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女子,又转过头看了看身旁坐着的父亲,目光又移到晋妃怀中的婴儿身上,再也移不开。
“来,这是本宫赐给你们父子的美酒,赶快喝下。“
女子笑颜如花,纤手轻轻拿起酒壶,在两人杯中斟满了美酒。
酒虽美,却有毒!
王御医和季明礼相视一笑,眼里尽是淡然。
“我想抱抱我儿子。”
季明礼笑着说道,对着晋妃伸出了双手。
晋妃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来,将怀中婴儿轻轻交到季明礼怀中。
季明礼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眼眶顿时泛红,呆呆的盯着婴儿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将婴儿小心翼翼的交到香儿手中,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
“爹,孩儿先去了。”
季明礼转过头,对王御医说道。
“恩,如今你也有儿子了,我们王家和季家也算后继有人!九泉之下,我也能坦然面对你的父亲了!如今也算了无牵挂!”
王御医笑着说道。
“恩,原本还有几分不甘,但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一切都值得。”
季明礼笑着说道。
一旁的晋妃和香儿听见这番话,却早已惊呆!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想要杀人灭口!
既然知道这是毒酒!既然知道喝了必死无疑!为何如此淡定!
为何…
晋妃心中一阵疑惑,惊诧的看着两人,就在季明礼刚想将杯中毒酒喝下之时,晋妃突然神使鬼差般大叫了一声,“不要喝!有毒!”
香儿站在一旁,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心想,这毒酒不就是你赐给他们的吗!为何现在却又拦住他们!
心中一惊,难道娘娘竟然爱上了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
季明礼笑了笑,看着晋妃,道,“我知道有毒。”
晋妃眼中缓缓躺下一行清泪,伸手将王御医和季明礼手中的酒杯狠狠打落在地,哭着说道,“既然知道有毒!你们父子俩为何还要喝!你们是傻子么?”
季明礼淡淡一笑,道,“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让他的母亲能够安下心来,好好的将他抚养成人!为了孩子能够有个光明的前途和未来!”
晋妃心中一阵绞痛,抬起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想起那些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起这个男人曾经对自己是多么的温柔体贴!
眼中的泪水不断的流淌出来!
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她竟然对这父子俩产生了感情!她,对他们,下不了手!
晋妃笑了,流着泪。
在这后宫之中!竟然还有她苏晋淳下不去手杀的人!
“你们…走吧!”
晋妃挥了挥手,转过后,背对着他,不再看季明礼一眼。
“娘娘!”
香儿怀里抱着胤帧,急声喊道。
她不明白晋妃为何要放过季明礼父子俩,不是说好了,一旦诞下龙子,便立刻将这父子俩灭口,永绝后患么?
她不明白一向心狠手辣的晋妃,为何会突然心软!
因为她没有做过母亲!
若是有一天,她也成为一个母亲,那么她也一样会对孩子的父亲下不了手!
就像晋妃现在一样!
“走!赶紧走!在本宫改变主意之前!离开京城!”
晋妃沉声说道。
“娘娘!不能放他们走!”
香儿急声叫道。
“住嘴!”
晋妃狠狠瞪了香儿一眼,香儿立刻闭上了嘴,低下头,紧紧的抱着怀中的胤帧,默默的坐到床边,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娘娘不后悔?”
王御医笑着问道。
“在本宫后悔之前!赶紧走!”
晋妃沉声说道。
“淳儿,我走了,希望你能好好将我的儿子抚养成人,教导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季明礼喃喃说道。
“我会的,你们走吧。”
晋妃强忍住心中的悲痛,眼角却还是躺下了一行清泪,转过头,淡淡的看着季明礼,不带一丝感情,淡淡的说道。
季明礼这才搀住了王御医,父子俩缓缓的离开了前殿,离开了延喜宫。
也离开了皇宫。
看着季明礼慢慢消失不见的身影,晋妃再也忍不住,终于哭出声来,眼泪一滴滴的滚落而出。
“娘娘…”
香儿怀里抱着胤帧,愣愣的看着晋妃,轻声呼喊道。
“把太子抱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晋妃抽泣着说道。
香儿应了一声,抱着胤帧,慢慢的走了出去,将门掩好,余下晋妃一人独自坐在桌边。
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终于还是对他下不了手吧。
晋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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