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有些懵的站在原地:“什…什么。”
其他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窃窃私语起来。
裴邙离得近,加上眼神不错,所以他在少年掉下去的那一瞬隐约看到水底有一具白色枯骨,纹理细腻又温润,平平的躺在水底。
清亮的水就来源于这里。
路温舒脸上流着血,一言不发的沉到水底抱上那具完整的骨架。
半晌,少年带着骸骨缓缓的浮了起来,鲜血在水中摇曳成小溪流。
他面色苍白的吐息:“我说,这是我的母亲。”
玉质的骨头散发着暗光,一滴又一滴干净的水从其上滚落,折射出刺眼的微光。
“……?!”
啊这…什么情况?
尸…尸水啊。
杨洪直愣愣的站着,哆嗦着嘴唇硬是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其他人目光闪烁,其中有懵逼,有好奇,有打量,也有同情。
没人注意到站在最后的符霭在看到这具保存完好的骨头时猛然精神了不少,连站姿都变得舒展了些。
只有陈渊察觉到这种变化,凑近讨好的蹭了蹭她的肩膀。
“这……”杨洪最终还是迟疑的出声,“小兄弟你看这…对不住啊。”
虽然没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反应过来自己无意的话冒犯了人,双手合十的鞠了个躬。
脸色倒还挺严肃的。
“…没事。”路温舒抹了把脸上的血水,露出一双在水流冲刷下清晰了些许的眼睛。
黑色中带着点金茶色,是裴邙熟悉的那双眼睛。
于是理所当然的朝他伸手。
路温舒抬头看了一眼,水珠从额头滚落,许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脸上多了一抹微笑。
悠然,戏谑。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下一秒他轻轻的放开手中的骸骨,让它端正的落入水中。
少年脸上的血水滴滴答答的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逐渐沉没的尸骨,像是一场短促却永久的告别。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个世界是为什么而生,他再清楚不过。
水波纹逐渐散去,路温舒回头搭上裴邙的手,动作利落的爬了上来。
他身上的水遇风即干,满身的血迹半点都没有带出来,全留在了那干净清亮的水池里。
裴邙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的好奇没有逃过路温舒的感知。
他微微抬眼笑了,黑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涣散:“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想。”裴邙没有一点犹豫。
“你会知道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轻巧的起身。
他脑海中残留的记忆太过模糊和寡淡,断裂跳动,以至于无法用言语表达。
真正的他在世界之外,留在这里的只是刀俎下难以逃脱的鱼肉。
但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他想看到的呢。
少年嘴角上扬,那是讽刺的弧度。
裴邙沉默的看向他的侧脸,眼中沉思。
他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路温舒记忆残损破碎,神志深深的陷在混乱之中,但对方又远没到失控的地步,甚至一步一步踩在该在的位置上,极稳。
他很熟悉少年的举动,这种不知来源的熟悉让他在对方几近空茫的眉眼间看到了一条路,或者,也可能是一盘棋。
他在谋划什么吗?为什么感觉…和他自身牵扯甚多呢。
裴邙皱眉任思绪蔓延,他知道这些想法可能没什么依据,但莫名的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路温舒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正在飞快的充盈血色,发蓝的血管像枝条嫩芽一般在皮肤下快速抽条,将他编织成一个足够健康的人。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少年自顾自的开口。
裴邙明白他这句话说的是在水中流血那件事,偏了偏身体,做洗耳恭听状。
“血脉回流,万物皆以此为生命底色。”
“她是我的母亲。”
说着,他抬头对上裴邙灰色的灿烂眸子,轻轻笑了笑。
“自从她死在了这里,我每一次靠近都会流血。”
“这里是她的坟墓。”
世界广大而残酷,六尺之躯埋葬在无边的黄沙中,肉身化水,源源不断的流淌着甘霖。
她生前是一位女战士,身披甲胄守护在最黑暗的黑暗里,直至和战船一起化为飞烟,留尸不留魂。
裴邙听着这话出神,对方寥寥几语勾勒出了一个生命体系,很模糊,但足够他发散思维。
几分钟后,一把包着破布的长刀突然被递至眼前。
路温舒在他思考的时候埋头在一边的沙子里找了半天,终于将它拽了出来。
裴邙有些惊讶的抬头,接过这把让他感到极为熟悉的刀,他摩挲着看向这把刀背泛银的黑刀,抖落破败的布条,修长利落的刀身顿时显露出来。
长刀“斩衰”。
不只是熟悉,青年手指搭上锋利的刀刃,轻易划开一道小口,血珠滚落,消失不见了。
他和这把刀是同源的。
不管怎么说,这种熟悉感都做不了假。
“刀鞘在外面。”少年垂眼,看着那把刀,声音很温柔。
这个外面指的是哪里,不言而喻。
“你终于来了。”他又低声道,这都是意料之内的事,但他在风沙中待的太久,这些记忆便如泥中碎雪般消融了,直到受了点刺激才想起来。
“你知道这把刀名字的来历吗?你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灰色吗?”路温舒声音低的几乎没有。
你知道吗?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有它的来历,就像这个世界一样。
裴邙听到了,没有说话,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即使记忆残缺,但在某些事上两人有种不合常理的默契,心意相通。
裴邙又在思考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了。
路温舒拍拍身上的沙子站起来,一身轻松,转身看向后方交头接耳的一众人。
“你们想好怎么出去了吗?”少年声音清亮,扬声问道。
厉以宁咬着烟头探究的抬眼,他隐隐觉得对方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还不清楚,”杨洪挠着头憨笑道,“不过我们老大说大家伙们一定能出去的。”
纪悄眼睛闪了闪,微不可察的点头。
“那就行。”
路温舒看起来无比平静,他说:“你们这一路上有见到…”
“…守狱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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