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雨夜追凶

暴雨砸在青瓦上的声响像无数粒碎玉迸裂,沈予乔望着李偃飞肩头滴落的水珠,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鸿胪寺验尸时,赵临后颈那道半寸长的灼伤——与李偃飞肩甲下的旧疤形状竟有七分相似。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截焦黑琴谱,改良后的次声波装置在高温下引发的共振,此刻仿佛仍在耳底萦绕。

\"大人可曾想过,为何凶手总要在案发现场留下傀儡?\"她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废弃城楼梁柱上斑驳的朱漆。李偃飞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闻言却未睁眼:\"七日前顺天府尹案,傀儡是《赵氏孤儿》的程婴;三日前赵临案是《霸王别姬》的虞姬。都是戏文中为忠义而死的角色。\"水珠从他束发的玉簪上滚落,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坠入衣领,\"凶手在替天行道?\"

沈予乔摇头,指尖划过石墙上模糊的刀痕:\"程婴献子、虞姬自刎,皆是求仁得仁。可死者赵临掌管藩邦朝贡,上月刚驳回乌孙国求购硫磺的文书——这与戏文里的忠义并无干系。\"她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李偃飞肩甲下渗出的血渍上,那抹暗红在月白色中格外刺目,\"你的伤......\"

\"无妨。\"李偃飞终于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手却稳稳将外袍往她肩上扯了扯。五年前在漠北遭伏击时中了毒箭,箭簇上的狼毒虽已拔除,阴雨天里伤口仍会如虫蚁啃噬。他望着沈予乔被雨水浸透的衣襟,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刑部卷宗前的模样,鸦青鬓角沾着墨渍,却执着地要从二十年前的旧案里找出连环杀人案的关联。

城楼外的惊雷炸响,照亮了檐角悬挂的半具傀儡。绣着金粉的水袖垂落,断颈处缠着的灰白色发丝在风中轻颤——与赵临案发现场的虞姬傀儡如出一辙。沈予乔瞳孔骤缩,忽然发现傀儡腰间系着的丝绦上,绣着极小的云雷纹图案。

\"是鸿胪寺的徽记。\"李偃飞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指尖划过丝绦上的纹路,声音低沉,\"赵临的傀儡琴弦用的是西域冰蚕丝,这种丝绦却是内造局特制,专供鸿胪寺官员出使时佩戴。\"他忽然握住沈予乔冰凉的手腕,将她往阴影里带了带,暴雨恰在此时转了方向,将两人藏身的角落浇得透亮。

远处传来靴底踩过水洼的声响,三盏灯笼的光晕在雨幕中摇曳。沈予乔屏住呼吸,看着李偃飞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凸起。自赵临死后,刑部已封锁了所有出城通道,谢云舟若真如卷宗所写精通易容术,此刻或许就藏在这暴雨中的某个角落。

\"大人,西南角发现脚印!\"巡捕的 shout 声惊起檐角宿鸟。李偃飞正要抽身,却被沈予乔拽住衣袖:\"等等——\"她盯着傀儡断颈处的发丝,忽然想起赵临尸身耳后的针孔。次声波装置需要贴近耳道才能生效,而灼伤痕迹显示凶手在发射时提高了装置温度,或许是为了掩盖某种气味?

\"火漆。\"她忽然低呼,\"焦痕里有松脂和蜂蜡的味道,是火漆融化后的残留。凶手用高温火漆固定次声波装置,所以灼伤边缘才会有蜡质残留。\"李偃飞眼中闪过微光,当年漠北之战,敌军正是用涂了火漆的箭矢制造灼伤,延缓他们的愈合。

雨声中忽然混入琴弦崩断的清响,沈予乔本能地推开李偃飞,一枚泛着蓝光的弩箭擦着他肩甲钉入木柱。弩箭尾部缠着半片焦黑的琴谱,正是《霸王别姬》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段落。李偃飞借势旋身,长剑出鞘时带起一片雨雾,却见一道青影从城楼西侧飞檐掠过,腰间玉佩在雷光中闪过半面云雷纹。

\"是谢云舟!\"沈予乔认出那是鸿胪寺六品官员的佩玉,抬脚要追,却被李偃飞拉住:\"当心陷阱。\"他盯着弩箭尾部的琴谱,忽然发现焦痕边缘有极细的银线——与赵临案傀儡琴弦上的材质相同。凶手在弩箭上缠绕琴弦,借次声波增强弩箭的穿透力?

城楼下方传来巡捕的呵斥声,青影忽然转身,手中抛出三枚傀儡。朱红傀儡在雨中张开双臂,琴弦震颤间,最近的巡捕突然抱头惨叫,耳孔渗出鲜血。沈予乔瞳孔骤缩,这正是次声波装置的威力!她顾不得危险,抽出袖中银针射向傀儡琴弦,却见李偃飞已腾空而起,长剑精准地劈断三根琴弦。

\"退开!\"他落地时不慎扯动伤口,血渍在肩甲下晕开更大的范围。沈予乔趁机拉住他,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塞进他掌心:\"用内力逼出毒素,火漆里混了西域蛇毒。\"她记得赵临尸身的灼伤边缘有紫黑色斑点,正是蛇毒入侵的迹象。

青影趁机退到城楼边缘,雨声中忽然传来低哑的笑声:\"沈大人好见识,可惜你猜得到手法,却猜不透动机。\"谢云舟的面容在雷光中忽明忽暗,他抬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左颊狰狞的烧伤疤痕,\"七年前在丝绸之路,赵临为了五车硫磺,眼睁睁看着我们三十六个商队兄弟被马贼砍头!\"

沈予乔心中一凛,终于想起卷宗里提到的西域商队惨案。当时鸿胪寺以\"维护边疆稳定\"为由,拒绝向当地卫所调派硫磺制造火器,导致商队被劫。谢云舟原名陈永年,正是幸存的商队护卫。

\"所以你用傀儡戏文来隐喻他们的死?\"李偃飞按住肩伤,目光冷冽,\"程婴之死是为报赵盾之恩,你却用它来掩盖私仇。\"谢云舟惨笑:\"赵临收了乌孙国的贿赂,却谎称是为了大明安危!那夜他看着我们被马贼割喉,还在笑我们像戏台上的跳梁小丑——\"

他忽然举起手中的傀儡,琴弦在雨中泛起蓝光:\"知道为什么选《霸王别姬》吗?赵临死时,我要他听见虞姬的琴弦,就像当年我们听见马贼的弯刀!\"话音未落,傀儡琴弦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颤音,沈予乔只觉太阳穴剧痛,踉跄着撞向李偃飞。

\"捂住耳朵!\"李偃飞反手将她护在怀中,用剑柄砸向石墙上的砖缝。暴雨突然灌进砖缝,引发连锁崩塌,碎石砸落的声响盖过了次声波的震颤。谢云舟趁机跃下城楼,却被李偃飞甩出的飞铙钩住脚踝,整个人重重摔在泥泞中。

沈予乔喘息着蹲下身,看着谢云舟眼中的疯狂逐渐褪去,忽然注意到他指间戴着一枚刻有云雷纹的戒指。那图案与傀儡丝绦、鸿胪寺徽记都不同,反而与二十年前连环杀人案现场留下的焦痕暗合——难道这案子竟与当年的旧案有关?

\"沈大人,李大人!\"巡捕的灯笼光终于照到城楼下方,沈予乔看着被扶起的谢云舟,忽然在他鞋底发现半片烧焦的纸片。捡起细看,竟是半首残缺的曲谱,末尾画着的云雷纹比鸿胪寺的徽记多了三道折角,像极了某种机关的示意图。

李偃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隐忍的痛楚:\"先带他回刑部,我要连夜审问。\"沈予乔抬头,看见他倚着石柱的身影在暴雨中显得格外单薄,肩甲下的血渍已浸透外袍,在腰间形成暗红的水渍。她忽然想起卷宗里记载的,二十年前那桩悬而未决的火器走私案,涉案官员的尸身旁,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云雷纹焦痕。

暴雨仍在肆虐,城楼檐角的傀儡在风中摇晃,断颈处的灰白色发丝早已被雨水打湿,黏在绣着金粉的衣领上。沈予乔摸着袖中那半片曲谱,忽然意识到谢云舟或许只是棋子,真正的凶手,还藏在更深的阴影里——那个能将次声波与火漆、傀儡戏完美结合的人,必定精通机关术与西域音律,而这样的人物,在京城权贵中,似乎只有一人......

\"大人,该回去了。\"李偃飞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不知何时已卸去肩甲,露出里衣下缠着的绷带,血迹正沿着绷带边缘渗出。沈予乔忽然伸手扶住他冰凉的手腕,发现他掌心还握着方才她给的金疮药,却始终没有拆开——这个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锦衣卫千户,此刻竟像个固执的孩童。

两人在雨中慢行,巡捕的灯笼在前方引路。沈予乔望着李偃飞被雨水打透的背影,忽然想起他曾说过,漠北的雨夜比京城更冷,那时他和兄弟们挤在篝火旁,听老军头唱《牡丹亭》,说戏文里的情啊义啊,比刀剑更伤人。

城楼渐渐消失在雨幕中,沈予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琴弦轻颤的余韵,细不可闻,却让她脊背发凉。她猛地转身,只见方才那具断颈傀儡的水袖正缓缓扬起,仿佛在雨中跳着最后一支舞。而傀儡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半朵焦黑的牡丹——正是二十年前连环杀人案的标记。

雨更大了,沈予乔按住腰间的刑部腰牌,忽然明白这场追凶,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在戏文的忠孝节义背后,在傀儡的丝绦琴弦之下,藏着的是二十年未熄的怒火,是权谋与鲜血交织的局,而她和李偃飞,早已身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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