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鼓声如雷,自南薰门城楼滚滚而来,带着天子亲临的决绝,也带着对城外袍泽最后的呼唤。
城门之外,已是一片血与火交织的人间炼狱!
王宗濋和他麾下的三千殿前司精锐,如同撞入礁石群的怒涛,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暂时撕裂了金军的第一道阻截线,但随即便陷入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更加凶猛的反扑之中!金军显然也意识到这支从城内杀出的宋军非同小可,投入了重兵进行围剿!
“顶住!长枪阵!向前!向前!”王宗濋须发贲张,浑身浴血,手中的长槊因为反复格挡和刺杀,虎口早已崩裂,鲜血顺着槊杆流下,与金兵的血混在一起,黏稠滑腻。他一槊将一名试图劈砍他坐骑马腿的金兵钉死在地,随即嘶声怒吼,试图维持住那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阵型。
三千精锐出城,此刻环顾四周,还能站着的……怕是已不足两千!金军的箭雨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八方泼洒而来,沉重的抛石机也开始调整目标,巨大的石块带着死亡的呼啸砸落,每一次落下,都必然带走数条鲜活的生命,砸出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肉泥泞!
他们距离东方那面奋力突进的“姚”字大旗,似乎近在咫尺,不过数百步之遥!但就是这数百步,却被金军用尸体和铁壁层层封锁,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倍的鲜血和生命!
王宗濋甚至能看到,姚平仲那边的情形似乎比自己更糟!那面大旗虽然依旧在左冲右突,但围绕着它的兵力,比起初见时,明显稀疏了太多!显然,姚平仲这支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在之前的强行冲阵中,已经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他麾下那些步卒和临时征召的厢军、乡勇,恐怕大半已被金军的骑兵冲散、分割、甚至歼灭!此刻还在跟随姚平仲冲杀的,恐怕只剩下他最核心的关西子弟兵和部分骑兵了!
“将军!右翼……右翼被冲垮了!完颜斡离不(可能是某金将名字)带人杀进来了!”一名都头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嘶声哭喊着冲到王宗濋身边,“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王宗濋猛地回头,心胆俱裂!右翼一旦崩溃,他们就会被彻底拦腰截断,分割包围!
他看着身边所剩无几、个个带伤的袍泽,看着远处那同样在苦苦支撑、越来越黯淡的友军旗帜,一股巨大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全军覆没于此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东方,那面原本似乎已经摇摇欲坠的“姚”字大旗附近,突然爆发出更加苍凉、更加雄浑的号角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
紧接着,更加狂暴的喊杀声如同火山喷发般响起!
“关西儿郎!随我死战!接应王将军!杀——!”
只见姚平仲,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浴血,盔甲多处破损,但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大刀却挥舞得如同旋风!他竟然放弃了向城门方向突围,而是调转马头,集结起身边仅存的千余骑兵和部分还能跟上的步卒,朝着王宗濋被围困的方向,发起了自杀式的反向冲锋!
这一刻,他不再是勤王之师的统帅,而是一头发了疯的、不顾一切要将利爪掏向敌人心脏的困兽!
“姚将军!!”王宗濋看到这一幕,虎目圆睁,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殿前司的弟兄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滴血的长槊,“援军死战来救!我等岂能坐视?!随我——杀出去!!”
“杀——!!!!”
原本濒临崩溃的殿前司禁军,被姚平仲这悍不畏死的举动彻底点燃!他们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不再固守阵型,而是如同两股汇聚的怒涛,朝着中间阻隔的金军,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反扑!
两支宋军残部,在金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彼此捅去!目标只有一个——汇合!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金军的指挥官彻底懵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宋军的疯狂!他们明明已经被分割包围,明明已经濒临崩溃,为何还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战斗力?!尤其是那个姚平仲,他不趁机突围,反而往包围圈中心冲?!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负责围困王宗濋的金军,和负责阻击姚平仲的金军,在两支宋军不计伤亡的疯狂对冲下,阵型被彻底打乱!自相践踏!指挥失灵!
“杀!”
“冲!”
刀光血影之中,王宗濋终于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提着大刀如同魔神般的姚平仲!姚平仲也看到了那个长槊翻飞、死战不退的殿前司主将!
“王将军!”
“姚将军!”
两人几乎是同时嘶吼出声!手中兵器奋力挥出,将挡在最后的几名金兵斩于马下!
终于!
两支残破不堪、几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队伍,在这片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中央,艰难地……触碰到了一起!
“哈哈哈!痛快!他娘的痛快!”姚平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看着同样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王宗濋,发出了沙哑而癫狂的大笑。
“姚将军……神勇无双!”王宗濋也是心潮起伏,死里逃生,又亲眼见证了这惨烈悲壮的会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短暂的、沾满了血腥味的“喜悦”,很快便被更加残酷的现实所取代。
他们虽然汇合了,但也只是先头最精锐、最悍不畏死的部分力量触碰在了一起。环顾四周,能聚拢过来的士兵,稀稀拉拉,不足……四千之数?!
王宗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带出来的三千精锐,加上姚平仲那号称数万大军冲杀到此的核心力量,竟然……只剩下这么点了?!其余的人呢?!
答案不言而喻——他们都永远倒在了冲锋和汇合的血路上!
而更糟糕的是,周围的金兵在短暂的混乱后,已经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般,再次围拢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如同铁桶一般!远处,金军的中军大帐方向,更是尘土飞扬,隐约可见有新的、更为精锐的骑兵部队正在调动!
他们,依旧深陷绝境!甚至比之前更加危险!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冲击的锐气,只剩下疲惫和巨大的伤亡!
“姚将军!王将军!”一名幸存的殿前司偏将面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金贼……金贼合围了!我们……我们快顶不住了!突围吧!趁现在还有力气,杀回城去!!”
“突围?”姚平仲环视着四周黑压压的敌军,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几乎人人带伤、眼神中开始流露出疲惫和绝望的残兵,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回城?王将军,你觉得……我们现在杀得回去吗?”
王宗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通往南薰门的方向,金军已经重新布下了层层叠叠的防线,无数弓弩手严阵以待,甚至还有几架小型抛石机被推了上来!回去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或者说,那将是一条比向前冲杀更加漫长、更加绝望的死亡之路!
“与其窝囊地死在回去的路上,被金狗当兔子一样射杀!”姚平仲猛地勒转马头,手中大刀指向远处那面迎风招展、绣着猛虎的金军帅旗!
“不如……跟老子最后赌一把!!”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王将军!敢不敢跟我……直捣黄龙!去砍了完颜宗望那老狗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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