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指尖在冰凉的卷宗上轻轻叩了叩,那抹笑意还没从嘴角完全散去,心里已经盘算开了:“齐安这把刀是快,但江南那地方,油水厚,骨头也硬。光他一个愣头青去砍,怕是刀口没卷,人先被那帮老油条给吞了……”他寻思着,怎么也得给齐安配个磨刀石,再派几条好狗在旁边盯着。
正琢磨着,殿门外传来张望那特有的、压得极低的嗓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官家,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李纲李相公,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回禀。”
赵桓眉梢一挑,心道来得正好,朕也正想听听他那边的章程呢。“宣。”
片刻之后,李纲略显疲惫的身影便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比朝堂上看着又添了几分憔悴,想来这一日也没得清闲。
“臣李纲,参见官家。”李纲躬身行礼。
“李相免礼,坐。”赵桓指了指一旁的锦墩,语气随意了些,“朕刚看了齐安那小子的底细,确如李相所言,是个能干事、也敢干事的。江南的财赋,朕就打算交给他了。”
李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拱手道:“陛下圣明。齐安虽性情刚直,但其才干与忠心,老臣敢为之担保。”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官家,这是臣与都察院几位同僚连夜草拟的关于设立‘江南财赋纠察御史’的初步章程,以及几位御史台谏中薄有声望、敢于任事之人的名单,请官家过目。”
张望连忙上前接过折子,呈给赵桓。
赵桓展开扫了一眼,上面列了三五个名字,都是些硬骨头,平日里没少跟那些勋贵旧党对着干。他心中有数,却不急着表态,反而问道:“李相以为,这些人中,谁最合适担此重任?或者说,李相可还有更好的人选?”
李纲闻言,知道官家这是在考较他,也是在给他机会。他略一沉吟,道:“官家,章程初拟,人选亦只是备选。臣今日前来,除了此事,还有一桩……或许更紧要的人事,想向官家回禀。”
“哦?”赵桓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李纲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今日散朝之后,太子詹事府少詹事费鼎宋,特意寻到老臣。他言说,齐安此去江南,必将阻力重重,单凭其一人,恐难竟全功。他……”李纲看了赵桓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便继续道,“费鼎宋主动请缨,愿随齐安同赴江南,为一佐贰,协助齐安行事,并愿暂领‘纠察御史’之衔,以便就近监察,内外呼应。”
赵桓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指却在御案上轻轻敲击起来,发出极轻微的“叩叩”声。书房内一时间只有这单调的声响。
李纲说完,便垂首静立,等待官家的反应。他知道,费鼎宋此举,可谓是兵行险着,既有为国之心,亦不乏博取功名之意。就看官家如何看待了。
半晌,赵桓才停下敲击的手指,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费鼎宋……这小子,倒是机灵得很,知道怎么把烫手的山芋变成香饽饽。李相,你以为他如何?”
李纲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官家在问他的真实看法,不敢怠慢,恭声道:“回官家。费鼎宋此人,据老臣观察,其心思之缜密,见识之不凡,远超其年龄。今日殿上献策,已可见一斑。其主动请缨,虽有建功之心,但其所言‘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尽力’,老臣以为,亦是出自肺腑。若他真能与齐安一刚一柔,一主内,一主外,或可为江南之事,打开新的局面。”
赵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拿起御案上的狼毫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然后用一方玉镇压住,抬眼看向李纲,笑道:“李相,朕心中其实也盘算着一个能辅助齐安,又能担起这‘纠察’之责的人选。不如你也写一个你心中觉得最合适之人,咱们君臣二人,看看是否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纲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官家的用意。他略一思忖,也走到一旁的案几,取过笔墨,同样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小心地折好。
“官家先请?”李纲道。
赵桓哈哈一笑:“同来!”
二人同时将手中的纸张展了开来——
灯火之下,两张宣纸上,赫然都是一个笔力遒劲的“费”字!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好!好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看来这费鼎宋,是天意要让他去江南闯荡一番了!”
李纲也是面露微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官家能与他想到一处,足见君臣之间的默契。
“既然如此,”赵桓心情大好,对张望吩咐道,“去御膳房传话,让他们备几样精致小菜,再温一壶御酒。朕今夜要与李相小酌几杯,边吃边议。”
“喏。”张望躬身应下,悄然退了出去。
很快,几样精致的酒菜便摆了上来。赵桓亲自为李纲斟了一杯酒:“李相,今日你我君臣,不论文武,只叙私谊。来,为了大宋的钱袋子,也为了朕这两个即将远赴龙潭虎穴的臣子,干了此杯!”
李纲受宠若惊,连忙举杯:“臣惶恐,敢不从命!”
君臣二人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气氛也松弛了不少。赵桓放下酒杯,看着李纲,神色也郑重了些:“李相,齐安刚直,费鼎宋机敏。此二人南下,朕是放心的。只是,江南之地,盘根错节,那些个世家大族、地方官绅,哪个不是在当地经营了数代?他们能眼睁睁看着嘴里的肥肉被夺走?”
李纲放下筷子,正色道:“官家所虑极是。江南财赋之弊,非一日之寒。齐安与费鼎宋此去,必将面临重重险阻。地方上的阳奉阴违、暗中掣肘,乃至于……铤而走险,都不可不防。”
“所以,”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朕才要给他们‘纠察御史’这把宝剑!不光要查江南,更要查京城!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给那些蠹虫撑腰!查出一个,给朕办一个!绝不姑息!”
李纲点头道:“陛下圣明。有此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只是,‘纠察御史’的人选,还需慎之又慎。费鼎宋虽可担此任,但其资历尚浅,恐难服众。老臣以为,或可再择选几位德高望重、素有清名的御史台谏官员,一同署理,遇事也可商议,不至偏颇。”
赵桓沉吟道:“李相说的是。此事,便由你与都察院一同拟个章程出来,人选也一并报上。费鼎宋,可以领衔,给他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至于其他人,朕的要求只有一个——忠诚,能干,不怕得罪人!”
“臣遵旨。”
赵桓又道:“江南之事,朕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必须看到成效。这个成效,不仅仅是钱粮入库,更重要的是,要让朕看到江南的吏治有所改观,百姓的怨气有所平息。若是只顾着刮地皮,激起民变,那便是他们的失职!”
李纲心中一凛,知道官家这是在敲打,也是在划底线。“陛下放心,老臣必将此意转达齐安与费鼎宋。财赋之事,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断不可竭泽而渔。”
赵桓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与李纲又碰了一下:“好。江南之事,朕就托付给他们,也托付给李相你了。京中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你可要替朕盯紧了。”他的目光深邃,似乎意有所指。
李纲心中明白,官家所指的,恐怕不仅仅是江南之事,还有……河北那边的暗流。
他放下酒杯,沉声道:“官家但请宽心。有老臣在,定不让宵小之辈,乱我大宋朝纲!”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灯火,映照着君臣二人坚毅的脸庞。一场关乎大宋国运的江南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而更北的地方,另一场看不见的硝烟,似乎也即将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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