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赵挽江逼我离婚后的第三个月。
母亲自杀未遂,被抢救过来以后,精神状态一直都很不对劲。
医生警告我,她的精神出现了紊乱,并伴有很严重的自毁倾向。
父亲的身亡,我已经难以承受,若是再失去母亲的话,我一个人真的活不下去。
为了阻止母亲再次自杀,我没日没夜地守在她的病床前,希望她能可怜可怜我,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界上。
可无论我如何哀求,她都无动于衷。
就算我捧着她的头,强逼着她看我,她的眼睛也是失焦的,空洞的。
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我了。
她在心里恨我。
她恨我识人不清,恨我引狼入室,恨我让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丈夫。
我也恨极了我自己,每一天都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可是我又不敢死。
因为死了,就不能赎罪了。
如此长期的心力交瘁之下,我于一个午后,晕倒在了病房外的走廊。
醒来之后,医生告诉我。
“恭喜你呀,许小姐,你怀孕了。”
我如遭雷劈了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谁怀孕了?”
医生将一份孕检报告递给我。
“你晕倒之后,我们给你做了检查,根据超声波的结果显示,许小姐,你怀孕至少已经十六周了。”
我盯着孕检报告上面的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怀孕了?”
“是的,许小姐,你怀孕了。”
再次得到医生肯定的回复后,我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中。
因为这太戏剧了,戏剧到很荒诞,很不真实,没有十年脑溢血病史的编剧,绝对编写不出这样的剧情。
我跟赵挽江结婚的时候,很年轻,才刚满二十岁。
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所以,在结婚的头两年,哪怕最是意乱情迷的时候,我跟赵挽江也执行着最严格的避孕措施。
一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没玩够呢。
一是觉得如果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分走赵挽江对我的关注与疼爱。
赵挽江是我的,他所有的关注与疼爱,就都必须给我。
我知道我这样很霸道,可没办法,我真的太爱他了,我不想任何人来跟我抢夺他的关注与疼爱,哪怕那个人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行。
第三年的时候,我就不这么想了,我甚至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
因为我慢慢发现,婚姻生活并没有我幻想的那样童话,赵挽江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爱我。
为了能把他一辈子都绑在我的身边,我渐渐萌生出了一个愚蠢的想法——生一个孩子,一个有着赵挽江骨血的孩子。
那样,我就可以利用孩子,牵绊住赵挽江的心了。
人在不被爱的时候,真的会做出很多愚蠢的行为。
当我把想要生一个孩子的想法告诉赵挽江以后,他却借口说:“我现在还年轻,想以事业为主,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我不明白,生孩子与他发展事业有什么冲突。
“孩子是我生,又不是你生,生下来也用不着你带,并不会耽误你什么。”
“再说了,爸爸不是已经说了么,等他退休以后,就会把公司交给你打理。”
“我不管,”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似的胡搅蛮缠,“我就是要生孩子,现在就生,立刻就生。”
说着,我就把他往床上推。
赵挽江却推开了我,并一盆冷水泼下来。
“你才多大,就要当妈?”
“你知道当一个妈妈需要具备什么吗?”
“孩子可不是小猫小狗,不高兴了就可以不养……养育一个孩子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需要承担的责任也远超你的想象。”
“行了,别闹了,我还有点公事没处理完,你先睡吧。”
那时候的我天真愚蠢,一脑袋粉红泡泡,赵挽江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从不怀疑。
直到被他扫地出门后,我才知道,什么想以事业为主,都是借口。
他就是不想跟我生孩子而已。
捏着孕检报告,我茫然地走出医生办公室。
站在充满消毒水气息的清冷走廊里,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是生下来吗?
可是她的父亲已经不要我了。
那要……打掉吗?
可我真的期盼了她很久很久。
而且,她已经十六周了,已经成型了,再长一长的话,就可以通过超声波看到她的五官模样了。
我很困扰,很纠结。
同时,心中又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赵挽江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那他会不会看在孩子的份上,跟我复合?
然而,这一丝幻想只在我心里存留了四天。
是的,只有四天。
四天后的黄昏,当母亲再次试图用牙齿咬破手腕自杀,而我奋力阻止时,挣扎中毫无理智的她,一脚踹在了我轻微隆起的小腹上。
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随后,鲜血如流水一般,顺着我的大腿流出来,顷刻间就把我的浅色裤腿染成了猩红色。
我被紧急送进了抢救室。
医生们把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可还是无力回天。
躺在冰冷狭窄的抢救床上,我感受着她一点点从我的身体里剥离。
我没有觉得很痛,只觉得很冷,很想有个人能来抱抱我。
可我躺在那里许久,直到我的灵魂碎成一片片,直到我的一颗心凉到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人伸手抱抱我。
孩子死掉之后……
是的,她死了,死在了我的身体里。
冰冷的仪器绞碎了她小小脆弱的身体,她碎成了一块块……
其实,她死了也好。
她在我腹中待得本来就不安稳,医生曾建议我卧床保胎。
我也还在纠结她的去留。
她死了,我就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这段往事,我从未像任何人诉说过,除了当时的医护人员,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怀过孕,我的腹中曾住过一个小女孩。
我真的期待她了很久很久。
可她到来的时机太不恰当了。
不恰当到,我连这个最期待她的人,都在纠结她的去留。
如果不是老中医神通广大,通过脉象就推断出我曾小产过,这件事会永远埋在我的心底。
孩子是这世上最天真最纯洁的存在。
她们理应享受这个世上最灿烂的阳光,与最纯真的疼爱。
她们不应该是大人用来报复的武器。
可赵挽江实在是太自私太无耻了。
他以为只要我们生一个孩子,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那些孽是他造下的,他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孩子来替他偿还!
听了我与老中医的对话以后,赵挽江如被雷劈了一样,一脸空白地看着我。
好半晌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接触一点声音,小心到甚至有点害怕,有点怯弱。
“宁宁,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小产?”
“你知道小产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
亲自揭开陈年旧伤,我的心里很不好受,虽然那伤早已经结疤了,可当再次触碰时,血还是会往外流。
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凝视着赵挽江那双因为震惊而有些失焦的眼眸,我一字一句。
“赵挽江,我们曾经有一个孩子。”
“她死的时候,十六周大,是个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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