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莱州府海寇来犯一事的详细,也终于是陆陆续续从山东传到了北京城。
朝中的争议这时候也到了巅峰。
细雨朦朦中。
皇帝降下口谕,召内阁及六部五寺、都察院堂官无逸殿议事。
早早的。
六部尚书们便赶到了万寿宫外,未曾先行入殿,而是等在宫门外。
然而只是如此,却也能让人看出些端倪来。
比如吏部尚书闻渊,便是和礼部尚书徐阶,兵部左侍郎詹荣站在一起。
而户部尚书夏邦谟则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屠侨悄悄的说着话。
刑部尚书喻茂坚和工部尚书文明凑在一起,默默的打量着面前的两帮人。
五寺堂官则只能落在角落,唯有新晋的太常寺卿严世蕃,在人群中颇为显眼。
不多时。
首辅严嵩坐着轿子,与张治、吕本自内阁方向赶到。
众人方才齐齐上前。
“严阁老,张阁老、吕阁老。”
簇拥上来的众人,亦是目光打量着这三位内阁辅臣。
张治跟在严嵩身后,两手微微虚抬着,似乎随时都可以上前搀扶首辅,而吕本则是落在最后面,脸色有些不大好。
严世蕃已经上前,搀扶住自家父亲。
严嵩目光扫向众人,而后看向刚好从万寿宫里走出来的黄锦,脸上露出笑容:“黄大珰,陛下今日圣躬安好?”
黄锦亦是面带笑容,当着众人的面拱了拱手:“今年开春之后老天爷滴了几滴雨,便再不降下甘露,前些日子万岁爷清修祈祷降雨,这雨如今总算是降下来了,北地干旱缓解,万岁爷烦心事倒也是少了些。也有赖诸位阁老、部堂操忙国事,才没有因为旱情闹出乱子来。”
一番话说完。
众人自然是面色和气。
近日虽然雨水连绵,可北地的旱情也确实缓解了,今年便应当能有个好收成。
黄锦这时已经是引着众人到了宫门下。
他站定之后,朝着众人拱手作揖,脸上笑容也悄然消失。
“如今虽然降雨了,北地旱情缓解,可万岁爷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五月初五莱州府闹出海寇劫掠的事情,浮山前所将士们尽数捐躯,州仓、兵备仓被一把贼寇火烧了。若是放在别处,也就算了,可如今莱州本就是要试行开海,那高拱和杨继盛早就带着人赶过去了。”
随着黄锦主动提起寇犯莱州的事情,众人面色纷纷一变。
严嵩更是鞠着腰,饱经沧桑的脸上尽显愁容,默默的抬头看向外头的绵绵细雨。
黄锦则是语气客气了几分:“如今事情发生了,便没有拨回去的道理。莱州的百姓要安抚,疏于戒备的官军要问责,官府也有一份责任,只是开海的事情不能误。”
吕本等人心下一沉,黄锦这番话已经算是交底了。
而黄锦这时候也语气一沉,面色凝重道:“诸位都是辅国肱骨大臣,咱家还是那句话,天大的事,多少争斗,到底了,咱们可得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
众人心中反复揣摩着黄锦说的这句话。
不多时。
众人已经进到无逸殿内。
黄锦先是为严嵩搬来软凳,然后示意众人分列左右,他则是走到了御座前站定。
众人看着这幅场面,一时有些茫然。
严嵩抬头看向黄锦,又看了一眼内殿方向:“黄公公,皇上他……?”
黄锦微微一笑:“严阁老,皇上正在内殿由太子伺候着诵经祈祷,叫阁老们和诸位部堂先议着事。”
此言一出。
众人又是一阵诧异。
无不开始猜测皇帝今天又是要闹哪一出。
唯有人群中的张治,手掌藏在袖袍下,紧紧的捏着那份能捅破天的奏疏。
殿内此刻已经沉寂了好一阵。
悄无声息的。
忽然间,内殿深处传来一道沉闷的铜磬声。
似乎是在宣告着今日圣前奏议正式开始。
终于。
通政使赵文华率先冷哼一声,开口道:“皇上召我等今日殿前议事,为的就是寇犯莱州的事情。如今既然诸位阁老、尚书们都在了,本官觉得,倒是可以将山东三司及莱州府大小官员失察之罪先定下了!”
户部尚书夏邦谟立即附和:“海寇来犯,山东都司事前无有警戒,浮山前所尽数阵亡,灵山卫按兵不动,胶州衙役兵丁坐失两仓,布政使司衙门至今未有赈济下发。按律,自山东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至莱州知府、胶州知州、灵山卫指挥使一干人等,当按律追究其责。”
他二人都是铁打的严党一系官员。
如今率先出声,便是要将在山东为官的东南一系官员,尽数问罪归案。
御座前,原本在宫门下说着希望合舟共济的黄锦,面上也无恼火,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些人。
此时。
吕本等人已然面色一变。
近日朝中争议无数,围绕着寇犯莱州和试行开海的事情,已经是斗的不可开交。
现在严党这般义愤填膺,无疑是要扫清山东大小官员,好安插上他们的人。
吏部尚书闻渊当即沉着脸开口反驳:“海寇来犯,历来都是无迹可寻,昨日犯福建,今日犯浙江,明日可能就是南直,他日又或是广东。如今山东莱州遭受海寇劫掠,又叫山东三司官员,如何事先知晓?”
说罢。
他已然侧目看向兵部左侍郎詹荣。
詹荣会意,紧随其后道:“此次海寇乃是趁夜而来,先攻浮山前所而非灵山卫,便知其自知敌不过灵山卫。随后又再渡胶州内湾,劫掠逢猛镇,如此迅速,又叫灵山卫官兵如何应对?近年来,海寇倭寇不断来犯,地方官府本就惊忧,胶州仓与兵备仓虽被焚毁,但城中百姓并无伤亡,亦可知胶州衙门彼时护卫得当,只是寇势大,寻常衙役守城兵丁,又如何能杀贼?”
两人一前一后,先后开口回击赵文华和夏邦谟的苛责刁难。
这头。
赵文华左右看了一圈,然后对上严世蕃的注视。
他当即冷笑一声。
詹荣眉头一皱:“通政使何故发笑?”
赵文华却是面色不改,依旧满脸冷笑:“本官只是笑闻尚书、詹侍郎所言,若是按照二位说的,胶州城外死了那么多将士和百姓,整个山东便没有一个人该受罚的了?”
詹荣闻言之后,却是面色大变,当即喊道:“赵元质!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将士与百姓乃因海寇而死,如何干地方官府的事情?浮山前所将士之死,难道不是因抵御海寇,杀敌而亡?难道海寇劫掠,也是这些阵亡将士之过?”
两人眨眼间便已经是针尖对麦芒,不相上下。
这时候。
一道格外刺耳的冷喝声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严世蕃已经是满脸讥讽的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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