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的风,黎嫣今晨来慈安宫请安。明明陛下早就下令,日后无需晨昏定省。
“黎才人回去吧,太后现下不见人。”孔嬷嬷打发,眼里确实看不出什么。
她们一行人找了一天一夜,没有寻到一丁点岑枝的踪迹。如今陛下也昏迷不醒,太后失踪的消息,她们几人闭口不谈,不知她抽什么风。
“嬷嬷让见见也不妨事,嫔妾就远远看看也成啊。”黎嫣心里显然猜到了皮毛,依旧不依不饶,拉着孔嬷嬷的手打着旋。
“太后不见人,我们做奴婢的,黎才人莫要难为我们了。”
黎嫣答好,见孔嬷嬷没了防备心,趁人不备,冲进去。
漾儿连忙拦着她,不让进揽华殿,“黎娘娘这是做什么,擅闯可是重罪!”
“人都不在,算什么擅闯。”无奈笑笑,指指殿门口,“哎呦呦,你们越是这样,不越是有猫腻吗?”
“或许我知道太后在哪……”食指抵住漾儿的唇,笑容可掬,眼神一转。
“信不信?”
孔嬷嬷现下也没办法,就着问道,“才人莫要骗我们殿下才好。”
妘竹从夜里就没回来,漾儿实在没办法,现在除了信她。
“除了信嫔妾,怕是也没别的办法了吧?”她摊摊手,语气嗔怪。
“信你。”齐漾已经开口,孔嬷嬷也不多说,“采薇你跟嬷嬷待在宫里,我去去就回。”
采薇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回道,“奴婢知道。”
*
“别怕……是我……”妘竹慢慢凑近那抹白色的影子。
“娘娘是我,妘竹。”
她往里缩了缩,抓着自己的衣摆,躲在衣柜里,一点声音也不出。
这里是先帝的故居,居安宫。先帝病逝后,无人问津,空虚寂寞,北风萧瑟。
齐贞更是下令封锁了此处,违者鞭笞五十,逐出宫去。
门锁经风霜雨雪,四季轮回,早就不似当初。
妘竹来时,冷的哆嗦了身子,绷直腿迈进去。岑枝和齐贞不同,她心里念着什么,从不会表露,憋死自己,急死他人。
先帝在世时,宵旰忧勤、日理万机,希望自己居安思危,殿名取居安。
先帝和她见得第一面,就是入宫时。
身着玄色的鹤羽镶边圆领袍,戴着七宝盘龙冠,周身气场强大,面貌矜贵,气宇轩昂,让人觉得不近人情。
反倒那人与心中想得,大相径庭。
“爱卿的女儿很是可爱。”对她招招手,“来,朕抱抱。”说完就蹲下去,丝毫不顾身边的眼神。
岑枝还是有些怕的,拽着父亲的袖子,“爹爹……”
“乖,去吧。”
赧然一笑,春风拂面。
“陛下安好,太子殿下也安好。”
晋帝见她如此,开怀大笑,“免礼免礼。真乖,来来来,朕抱抱。”
说着就被晋帝抱起来,逗的咯咯直笑。
分别时,本来凄凉至极的,晋帝还对她讲冷笑话,直直给她弄的又笑又哭。
“不好笑吗?朕讲得笑话。”有些不悦。
岑枝又扯出一个勉强好看的笑容,钻到他怀里,哭着叫“要回家之类的”让他龙颜大悦。
宫人拦着,晋帝摆摆手。“无碍无碍。”
那时他并没有太注意过齐贞,只知道他是皇后所出,一出生就是太子。
晋帝,年号是晋,名源,字如许。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她熟稔打开积灰的衣柜,蹲在地上,唤,“奴婢来了,娘娘别怕。”
岑枝掀开翕动的眼皮,如受惊的鹿一般,惊叫推搡她。
“我……我现在躲起来,就不会有人讨厌我了……”说完又伸手抚摸她的脸,拨开被她弄乱的头发,手抖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不……不要讨厌我了……”
“娘娘,我……我是妘竹,您忘记了吗?”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她怀里。
她穿得衣裳很单薄,妘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跑来这么远的地方,紧紧抱着她,尽量让她安抚下来。
“妘竹……你来找我?”
妘竹心想她此刻有些神志不清,只是在她肩上点点头,眼泪落到她身上。
“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躲起来了?不要我了吗?”
哭得整个身子埋在她身上,颤动起来。
“我没有……我只是太害怕了……”轻轻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你别哭了,等下被皇后发现,我们会受罚的。”
妘竹点点头,可怜巴巴望着她。
忘了也好,想起来也罢,只要她能陪着娘娘就好。
皇后娘娘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整个人淡淡的。罚她们也就是去藏书阁整理一下书本,不会真的做什么。
要说怪,就齐贞脾气最古怪。
“让妘竹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好呀,你说。”
二人一起并排坐在居安宫的阶梯上,讲着一些无头无脑的话。
“以后不管怎么样,妘竹都会陪着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说完就开始落泪,望着她的眼睛。
“妘竹不哭,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彼时齐贞不是很喜欢她,觉得矫揉造作,整天木头一样,动不动就惹她哭鼻子。
晋帝天天夙兴夜寐,瑞云宫也不来。
有人说子嗣稀薄,他就说自己身有隐疾。
有人说后宫空虚,他就说力不从心。
再者也就无话可说。
朝臣也不好置喙,毕竟除了这方面,别的方面晋帝确实天纵奇才。
听说先帝只是个王爷时,曾有一个女儿,只是后来不知所踪。二人对此也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妘竹,你后悔跟着我吗?”
岑枝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她努力摆头,心里一阵酸楚。
“怎么会,当初是您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将我带在身边,怎么会呢?”
见她眼里还是没有分毫波澜涟漪,妘竹低下头,突然觉得肩头一沉,她动也不敢动。
“让我靠靠,好累呀……”
时间慢慢流逝,妘竹觉得肩膀都有些酸痛了,才慢慢挪动了一下身子。
“咳咳……”
春日穿的多也不多,少也不少。身上衣服又摘不下来,只能把头发拆开,披散在她背上,又把裙摆垫到她膝上。
一手环住她,调整着舒服的姿势。
“妘竹……陛下走了多久了啊?”
“陛下是晋历十四年大雪走的,现在是景熹七年春初。”
“我记得宫里没准备过陛下的忌辰。”她蛾眉微蹙,很快又恢复如初。
“是,新帝登基以后,就不许宫里为先帝祭奠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怎么的。
“我就想来看看,毕竟……从前他待我那般好。”
“人们都说先帝仁厚,我的日子会难成什么样呢?只有我知道,正因为陛下仁厚,所以我但凡行差踏错,所有的骂名都得是我的家族来背负。”对着门口已经干枯的银杏树苦笑。
“你看,不管是什么东西,耗尽了精力,都是会死的。”
这银杏是齐贞和她一起种在居安宫的,她仍记那日少年的眉眼如画。
“你去拿点水来,算了算了,孤自己来吧……你那小身板,还得是我。”齐贞穿的白色长袍,面上灰头土脸的。
岑枝瞪着他,“谁说的,我可以。”
齐贞也没等她说完,自己打水去了,岑枝也没闲着,叉腰不服气去帮他一起提。
“等一下,你别乱动……诶!”
二人一起摔到水泊里,齐贞撩了一把头发,忿忿。
“你没事吧?”
“在这摔,也没谁了……”
“你骂我?”
“孤没有。”
直到大殿殿门打开,晋帝迈出门槛,眼神落到二人身上,二人狼狈异口同声。
“是他\/她。”
“行了行了,你别烦朕。”说完改掉严肃的语气,走到岑枝身旁,“带岑小姐下去换衣服。”
宫婢才迎上来,晋帝伸手将她扶起来,不顾她身上泥泞,眉目缱绻温柔。
“商商你是女孩子,不能和贞儿一起胡闹,有没有摔到哪?”仔细检查她。
“回陛下,臣女没有。但殿下好像摔伤了……”
后来就是齐贞膝盖裹着膏药,被罚了抄书,他心里定然是很不服气的,但又不好意思对着岑枝发牢骚。
“孤吃点你做的杏干就好了。”
“殿下不生气了?”
“孤哪有生气?孤生谁的气?孤为什么要生气?孤气谁?”
岑枝捂住耳朵,没好气道,“再吵就连渣都没有了。”
“姐姐…你最好啦……”拉着她的手撒娇,表情可怜兮兮的。
“好恶心,齐儒礼!”
“这树死了许久了,只是我不来看,觉得他还活着。”
“娘娘?”妘竹有些惊讶。
“妘竹,我不想做太后了………”
“好,我们一起走。”妘竹拍拍她的后背,将她搂紧了些。
“只有这里能让我安心些,再安心些,看着这些旧物,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捧着妘竹的脸,摩挲摩挲着,整个身体就往前栽去,全身卸了力气。
“太后?太后……”妘竹害怕的将她抱在怀里,又探了探鼻息,
“太后!”她现在完全没了理智,眼泪啪嗒啪嗒掉,
“太后……”嘶哑着喊出声。
漾儿听到动静,最后一刻也冲进来,黎嫣跟在她身后,几人此刻都有点无措。
“妘姐姐……你别吓我……不会有事的……”
黎嫣换上一副正经的样子,摸摸她的手腕,想也没想,上去就立刻掐住她的人中,
“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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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众人大气难出,风吹颤栗,烛火摇曳,
太医给齐贞灌了药,齐贞依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半晌没动静。
小禄子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眼神要将药碗看穿,轻手轻脚凑到榻边,“陛下?陛下?”
齐贞突然蹙起眉头,手指紧紧抓住锦被,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小禄子以为是药起了作用,上前正准备扶他起身。
下一秒,咳嗽声一出,几人望上去,齐贞口中又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前,榻上一片嫣红。众人面色苍白,齐刷刷跪倒在地上。
“陛下……”
“你给陛下吃了什么!你个庸医!”小禄子目眦欲裂,指着怒骂道。
“微臣只是给陛下吃了些平常进补身体的药,陛下不进食也不成啊……”
“姐姐……”
小禄子变了脸色,跪在榻边,洗耳聆听,周遭静的只剩床上的嘤咛声。
“姐姐……”
又是一声,众人面色各异,太医正凝重道,
“不知是哪位?”
小禄子不敢开口。齐贞慢慢睁开重重眼皮,虚弱伸出右手,对着床顶,颤抖着唤,
“姐姐……你……你不要走……”
一人推开宣政殿的门,颤颤巍巍走进来,几人偷偷瞄了眼就跪在地上颤抖。
是岑枝。她晃晃悠悠走到榻边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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