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居安宫偏殿门口,太监宫女焦急敲门,她瑟缩成一团,哭得嗓子都哑了。
“皇后娘娘,您先出来,奴婢带您回宫歇息吧。”
妘竹挡着门,不想让她们破门而入。
“娘娘在这也能睡,你们不要逼娘娘,你们离她远点……”她自己抹去眼泪,抽噎哽咽。
岑枝躲在衣柜里,害怕让她身体本能的颤抖,她的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双目空洞无神。
“阿娘,我要回家……”
“我不要在这里……”
说话的时候,她磕磕绊绊的,四肢都在发抖,被吓得不轻。
门外有人问安,“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谁也不见,奴婢们也没办法。”
不知齐贞说了什么,妘竹突然应激,对着众人喊,
“你们都不许欺负她,她是无辜的……”
随后,门外就没有任何声响了。
玄衣男子推开殿门,外面惊雷乍现,屋内惨白。他的衣裳,向下滴血,每一步都是血脚印,活像一只索命的恶鬼。
岑枝只知道一股血腥味离她越来越近,衣柜的缝隙,露出一双刺目的眼睛。
齐贞的笑声凄凉又可怕,“他都死了,你怕什么?”
他来的时候,刚刚杀了牵扯杨氏惨案所有的罪人。
诏狱内。
那人被五花大绑,身上全是血窟窿,咿咿呀呀疯喊,张开血盆大口。
“我本以为只要与萧家不再往来,此事便无人知晓,更何况萧忡才是主谋!他死了!他死了!”
“萧忡这个畜生!人死了还不放过我!一切都是他的错,凭什么只抓我?是他要杨氏死,是他!是他!”
齐贞虽只有十二岁,但此刻气势如地狱的烈鬼,抬眸看他时,满目狰狞凶光,双目猩红。
“你错了,是孤要杀你。”
齐贞捅的地方,不是要害,一刀又一刀,甚至拧动刀柄。那人痛得嗷嗷叫,恍惚间对上的,是他阴森可怖的眼睛。
一个十几岁的竖子,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拔刀时,鲜血喷涌而出,悉数浸入他玄色的衣袍,狱卒上前,他接过手帕,随便擦了一下脸。
他,亲手割下了他的头颅。
萧忡已死,此前牵扯杨氏一案的帮凶,一个不留,尽数伏诛。
狱卒也吓傻了,今夜太子杀得人可不少。太子向上欺瞒,说是查办偷税一事,大理寺协助,实则暗地彻查当年杨氏惨案,诛杀所有牵连此事的官员。
晋帝气数将尽,皇后年幼,他可是太子,未来的天子。
岑煊见他出来,躬身一拜,“殿下。”
齐贞依旧冷淡,扫了他一眼,擦了擦手上的鲜血。
“老师起来吧。”
宫人来报,皇后将自己关在居安宫不出来,谁也劝不动。
齐贞想都没想,翻身上马,拉紧缰绳。
“老师的丰功伟绩,孤记下了。”
岑煊看着他踏马扬长而去,诏狱的天,万里惨红,血流成河。
晋帝给的名单,果然好用。
岑枝死死抵住柜门,声嘶力竭,“你不要过来……”
“你放过我,求求你了……”
齐贞嘶吼一声,将柜门扯开,“放过你……孤为什么要放过你?”
“父皇殡天,娘娘可是太后。”捏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孤是下一个皇帝,你这一辈子,是生是死,都得守在孤身边!”
岑枝被吼得头脑崩溃,抱着膝盖,双瞳模糊,颤声,“你不要这么对我好不好?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你就是要欺负我……”
齐贞来的匆忙,未曾来得及换下血衣,只在外面披上了披风。
方才着急上前去拉她,柜门和她浅色衣裳,都染上了洇红的血迹。岑枝怕得瑟瑟发抖,看他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垂眸,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大摇大摆迈出了居安宫。
没有人敢看,全部浑身哆嗦,眼中布满恐惧,双腿像灌铅了一般,齐刷刷跪在地上。
齐贞抱着她,径直回了东宫。阿婵吓到了,小心翼翼上前,准备照常服侍齐贞。
“去请御医。”他扔下一句。
阿婵想也不敢想,立刻转身去了太医院。
他把晕过去的岑枝放在榻上,见她衣服脏污,找了宫女服侍她梳洗好。
自己仔细焚香沐浴一番,沉着冷静等着太医把脉,亲自盯着煎药。
阿婵有些不忍心,“殿下这几日,忙着许多事,都不曾有空抽身……如今,事事亲力亲为,实在太辛苦了。”
齐贞投向她一个狠厉的眼神,她被恐惧吞没,老老实实噤声了。
后来,齐贞不许她入东宫内殿。
自己去内侍省提点了个小太监,小禄子,近身伺候着。
每日太医按时请脉煎药,他事无巨细,必定亲力亲为。
齐贞习惯独来独往,众人心里都有数。东宫没有侍女,她算一个,服侍的太监更是寥寥无几。
为了避嫌,齐贞把妘竹那丫头叫过来服侍岑枝起居,他则盯着岑枝用膳吃药。
冷声吩咐,“身体是自己的。”
岑枝顶着极大的压力用膳,吃着吃着,就呛得直咳嗽,满脸通红。
妘竹立刻去沏茶,递给她,“娘娘……”
齐贞放下筷子,给她盛了一碗甜羹,推到她面前,看不出喜怒。
“用完膳,便回慈安宫,一切已经打点好了。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差人吩咐一声。”
岑枝沉默。
“居安宫,日后不必去了。”他又补了一句,起身毫不犹豫走了。
按照本朝先例,皇后当居凤仪宫,可先皇后不曾住进去。
她住在居安宫后殿,那是晋帝吩咐布置的,陈设精巧,自那以后,她便和晋帝一同饮食起居。
只要她想要的,第二日一早,都会通通出现在面前。她去谢恩,晋帝手里拿着奏折,像慈祥的老父亲般,摸摸她的头。
原来,陛下的鼻侧,有一颗小痣。
那几个月,切切实实让她有了家的感觉,是她在宫里最幸福的日子。
她夜间怕黑,会缩到晋帝怀里,哭着喊要回家,要爹爹,要阿娘。
晋帝不介意,仔细安抚她的情绪。
她抬着头,好奇问,“陛下也这样哄过殿下吗?”
“太子三岁开智,性子内敛稳重。四岁舞墨弄文,六七岁就可以写出一篇好文章,八岁时,能与朝臣当面直抒胸臆,关心天下大事,也是八岁多,朕将东宫赐予他,倒是不曾让朕费心过。”
晋帝的声音温煦如春,平和悦耳,不知不觉,她就安心的睡过去。
齐贞,原来是这样的吗?
可,陛下口中的那个他,以及她所认识的太子,是两个不同的人。
这些年,他一定很苦。
留下岑枝和妘竹,她想着,一直住在东宫确实不妥。
喝完甜羹,想着出门散散步,刚好去看看慈安宫在哪,猝然看到,阿婵带有敌意正看向她。
妘竹叉腰瞪回去,阿婵不想闹大,甩袖离开。
她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慈安宫,此处地处僻静,周围绿树常青,草木繁多,只是一片绿色里,一朵花都没有。
她推开殿门进去,与自己曾在瑞云宫居住时的摆设差不多,多了好些字画书籍。
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一应俱全,她不必劳神,干脆直接住下了。
几日以来,齐贞忙得不可开交。登基大典设在两年后,这两年,他以太子身份,暂代朝政,岑煊在侧辅佐。
欣欣向荣,一切顺意。
“春和景明,亮熹万丈。老师觉得,景熹二字如何?”
齐贞提笔迅速写下两字,岑煊沉思片刻,缓慢点头。
自此,年号初成。
齐贞登基后,岑煊官拜宰相,风光无限,门楣光耀。
许多官员,奉承谄媚,他一应谢绝。
“在朝为官,你我都得效忠陛下,为万民万事。大周繁荣昌盛,诸位大人,皆可彪炳千秋。”
岑相年轻气盛,言之有理,忧国忧民,实乃吾辈楷模。
岑枝养病期间,略有耳闻。
她开口对妘竹说,“爹爹是个好官。”
只是不知,作为父亲,称职与否。
齐贞报了血海深仇,又恢复往常人畜无害的样子,兢兢业业,贤德问世。
朝臣高谈阔论之余,也会好奇。一夜之间,那些同流合污的门楣,如何能做到所有男丁一个不留,小儿妇孺连夜出城跑路。
道是,做尽恶事,被杨家人索命了。
以此皆过。
杨氏忠肝义胆,景熹帝几度亲自登临叩拜,孝心天地可鉴。
对于先帝,景熹帝提之甚少,按律例祭奠先皇,景熹帝总以政务繁忙为由。
多数时候,他不许为先帝祭奠。余下一座居安宫,也被景熹帝常年封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