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进屋子里,赵母率先变了脸色。
但她还是拍拍沈玉楼的手安抚了句,然后才匆匆出去查看情况。
赵家三个儿媳也都跟着婆婆出去。
赵宝珠却没着急出去。
等人都走了,她叉腰望着沈玉楼,双目喷火。
“满意了吗?现在你满意了吗!”
“人家都说好人有好报,可我四哥冒死救了你,非但没得到好报,还把自己推上了死路!”
“你就是个白眼狼,扫把星,二皮脸!”
赵宝珠骂得凶,眼泪也流得凶,越说越激动,最后指着沈玉楼,咬牙发起狠来。
“沈玉楼,你给我听好了,我四哥要是活不成,你也别想活!我拼着砍头掉脑袋,也要杀了你给我四哥偿命……你干什么?你给我躺回去!娘说你不能动!”
沈玉楼不听,挣扎着从床上下来。
她从年前昏睡到年后,后背上面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并没有感觉到多疼。
然而连续多日的卧床昏睡,让她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轻飘飘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一般,才抬起脚,身子便往前栽。
眼瞅着她要一头扎地上去,赵宝珠气得直跺脚,嘴里面骂骂咧咧,动作却比闪电还快,敏捷地抓住她胳膊。
有了外力做支撑,沈玉楼终于站稳了,她扶着赵宝珠的胳膊,喘息道:“宝珠妹子,谢谢你。”
赵宝珠扭过头去,哼道:“我可不是关心你,我是怕你摔死了,你这条命还要留着给我四哥做陪葬……呸呸呸!说错了,不算数,重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赵宝珠的神情十分气恼,拍了嘴巴两下,重新说道:“你这条命,要留着给我四哥当牛做马!”
“嗯,好,我给他当牛做马……宝珠,你扶我出去好不好?我想看看情况。”
“你这病歪歪的样子,路都走不稳,出去了又能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赵宝珠还是随了她的意,扶着她往外走。
说是扶,其实跟半抱也没差,知道她刚醒过来,身子骨还没力气,赵宝珠几乎是从后面架着她往外走,就没让她多使劲。
这是个嘴硬心软的丫头,沈玉楼心想。
院子里,赵家人都在,赵大郎,赵三郎,赵四郎,赵家的三个儿媳妇,还有赵家的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
大人小孩加一块不老少,将不大的小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此时,赵四郎坐在树桩子上,沉默不语地用小刀削竹条。
那是他打猎要用到的竹箭。
赵三郎蹲在他旁边,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抱住脑袋垂下头去,也不说话。
只赵大郎面孔涨红,情绪十分激动,指着他跟赵母告状。
“娘您快管管老四,他疯了,他为了十两银子,要去顶替人家做劳丁修堤坝!”
“啥?”赵母如遭雷劈,音调都变了,攥紧拳头捶了赵四郎一下,问道,“你大哥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把自己卖了?”
赵四郎道:“娘,我没把自己卖了,我就是帮人服役,去做两个月的劳丁……”
“放屁!”赵大郎是个读书人,这会儿却也急得爆了粗口,指着赵四郎的鼻子骂道,“你还不如把自己卖了呢,卖了好歹还有条活路,可你替人服役,去修堤坝……这是九死一生的险路!”
“那不是还有一生的吗?我不见得就会死……我运气没那么差的。”赵四郎不在意地说道,又从怀里摸出张文书,“文书我已经签了,这事改变不了了。”
文书一签,再想反悔,就得按照工钱的三倍赔付。
这对于赵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赵大郎要气疯了,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他实在没忍住,抬脚踹在赵四郎腿上,更加激动地骂道:
“你运气好?你运气好你能得病?你运气好你能被人讹上?你运气好你能搭进去救命银子,买一个祸害……”
赵大郎忽然不骂了,目光直愣愣地望着一个方向,先是惊讶,然后又露出几分讪讪。
赵家众人狐疑地顺着他视线望去。
赵四郎也扭头望过去,看见偏房门口站着的沈玉楼,他惊得跳起来,眼中透出亮光,随即又归于平静。
“你醒啦?醒了就回屋躺着休息,瞎晃荡个啥劲儿……好不容易活过来,别又让风给吹死了。”
沈玉楼不说话,沉默地望着赵四郎,嘴唇咬得死死的,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露出来。
不吉利。
好像提前给人哭丧似得。
……可是服役修堤坝,真的会死人啊!
她有原身的记忆,知道什么叫服役。
服役就是官府从治下百姓中,征收青壮年劳丁挖土,修水利,加固堤坝。
没有工钱可拿,官府一天管两顿饭食,早饭基本上是一小块饼子,午饭能够再加上一碗稀粥。
这样的口粮,小孩子都吃不饱,何况是干力气活的壮劳力?
吃不饱肚子是一方面,关键是干活的时间还长,劳丁们基本上是天一亮就得出工,月亮爬出来才能收工;干活时还不能惜力气,也不能磨洋工偷懒,不然差吏的鞭子就会落下来。
而在众多徭役中,冬天修堤坝又是最危险的。
因为冬天天寒地冻,河水寒凉,脚底打滑掉进河里,爬上来也得生病,一旦生病就很容易死亡。
再倒霉点儿,万一爬不上来,让河流冲走,或是拍进河底的淤泥里,那是连救一救的机会都没有。
服役有多恐怖?
但凡服过役的人,事后再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打哆嗦,所以大户人家才会以银代役,花钱雇人替自己去服役。
赵家原本有四个儿子,赵二郎就是服役死的,尸体到现在都没能从河里挖出来,真正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也是听说赵四郎要去服役修堤坝,赵家人反应激烈的原因。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服役,就等于去送死。
然而事已成定局,谁也没办法改变。
包括沈玉楼。
后面几天时间,赵家里里外外低气压笼罩,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除了赵四郎,大家脸上都挂着抹不开的哀伤,好像赵四郎已经提前没了似的。
赵宝珠的反应更是强烈,每天必定要逮住沈玉楼骂一通。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
“你还睡得着,我四哥都要被你害死了!”
“我四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上,你就是个天煞孤星!”
沈玉楼也不还嘴,由着赵宝珠骂,她每天除了吃饱,睡好,养身体,一有精力,就爬起来做针线活。
原主有针线活的功底,她有来自现代世界的知识储备。
她在给赵四郎做雨靴。
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雨鞋了,叫木屐。
一块厚木板,脚掌区域打薄,靠近脚趾和脚后跟的部位,各自留出一个方块形的凸起,这是鞋底;至于鞋面,穷人在鞋底上钻孔绑麻绳,富人用布或是皮。
但不管用哪种材料做鞋面,用这种方式做出来的木屐,仅仅只是抬高了脚掌与地面接触的距离,并不防滑,更不保暖。
大冬天,踩着河泥修堤坝,双足长时间浸泡在河泥里面。
那滋味,可想而知。
赵四郎需要一双防水防滑还保暖的高筒雨靴。
赵家三郎是木匠,家里面各种材质的木板边角料一大堆;刨子、凿子、钻子、锉刀等工具,也都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半盒图钉大小的小铁钉。
整个鞋底的制作过程都十分顺利,轮到做鞋面时遇到了麻烦。
“好哇沈玉楼,几天前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了,鬼鬼祟祟的,总盯着这张野猪皮瞧,一看就没按好心……你果然没按好心,居然偷我家的猪皮!”
沈玉楼刚取下墙上挂着的野猪皮,赵宝珠就冲了进来,气势汹汹地将东西抢走,然后叉腰大骂。
骂也就算了,骂完了还要把野猪皮拿走锁箱子里面。
这可不行。
赵四郎明天就得去服役上工了。
沈玉楼急了,拉住赵宝珠的胳膊不让走。
“宝珠,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偷,我拿这野猪皮,是要给你四哥做……”
可惜,赵宝珠根本没耐心听她说话,胳膊一甩用力挥开她。
休养了这些日子,沈玉楼的身子骨跟以前比起来,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还是架不住赵宝珠力气更大。
她踉跄着往后跌倒,手掌下意识地撑住地面,然后就听“咔嚓”一声脆响——手腕脱臼了,也有可能是骨折。
轻轻动一下,钻心刮骨地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