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此缘尽毁

晨光微明,待红锡恢复意识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他忘了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好像是被萧安之背回的寝卧。没想那么多,红锡起身收拾自己。

至于萧安之最后的那句问题,被他抛之脑后。

因着今天日子特殊,晚上会有贵人到访红楼春水,所以红锡先去了趟红楼,让小罗安排着预留了雅间。

忙碌了一隅中,红锡回到红府时,偶然碰上了扶着之溪散步的萧安之。

“伯母呀,您晚上真的要去红楼看看?”

萧安之道:“您身子还没好全呢,确定去如此嘈杂的地方呀?”

之溪笑道:“是啊。如今我能下地走动走动,得好好去看看我儿子一手经营起来的酒楼。万一哪天再病重,就没机会去看了…”

“您再说丧气话,我便生气了……”

疲惫的身子得到些宽慰。得了空,红锡忽然想起昨晚临睡过去前萧安之的提问,心头涌上一点儿疑惑。

还不等深思,谈笑声间,萧安之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朝大门望来。

“哎!红楼主!”

他一只手招呼着,边嬉笑地说:“大忙人您忙完回来啦?”

“回来了。”红锡应了一声,走近道:“你们刚刚在谈什么?”

萧安之扶着之溪坐到一旁去,随口回答道:“伯母说晚上想去红楼看看。我劝她以后多的是日子机会,现在身子刚好转,不易出行太远。”

之溪笑的温柔,说:“小安儿这孩子,就是太过于担心我。”

红锡无奈笑笑,点点头,“萧兄说的有理。不过,母亲您……”

之溪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叹了口气,佯装斥责:“这些个孩子,还要我反过来听你们的。罢了罢了,随你们。”

“哎呀伯母……”萧安之倒向之溪怀里,讨好般地道:“不要生气吗。”

“不生气,不生气。”

之溪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嗔怪着:“多大个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红锡居然从萧安之一张英俊的脸庞上,轻佻的气质中品出了撒娇的意味。

毫无生疏,倒活像一对亲生母子。

如此宁静安好之景,是红锡可以铭记许久的。若时间能停滞在这一刻,便足够了。

临近夜幕,红锡赶去了红楼春水。与之一并的,是萧安之。

红锡先去探查了一下雅间的布置,没有差错,松了口气,毕竟,今晚要来的贵人是父亲的朋友,父亲特意嘱咐了他,令其好好招待。

红锡自然谨慎小心,不出任何差池。

“红楼主,你布置完这宴,回红府么?”身后传来男人百般无聊地声音。

从入红楼,萧安之便一直跟在他身后,看他安排点点滴滴,也确实枯燥了些。

“嗯?”红锡只当他是随口一问,答道:“不回,等贵人走时我还要送送他们的。”

萧安之扇着折扇,道:“那些贵人开宴的中途也不能出去会儿吗?”

红锡思索了一会儿,说,“嗯…可以是可以,但这样太赶了,还是算了。”

萧安之叹气道:“好吧。”

红锡好奇地问:“怎么了?”

萧安之懒散道:“就是想跟您出去遛遛,也不远,绕着红府溜几圈,透透气。”

“这样啊。”

闻言,红锡再次沉吟。他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便婉拒了:“萧兄,下次吧,下次一定陪你,但今天真的不行。”

“我为你找个其他雅间,让小罗给你送些吃食。你消遣着,如何?”

“哇。您人真好——”

萧安之嚎着,身子一倾,靠在他肩上。

安顿好了萧安之,华贵的马车停在红楼春水前,贵人也差不多到了门口。红锡踏着银辉,前去迎接。

一切顺利。

……

低垂的乱云从夜空中缓缓掠过,树影重重,花木随风婆娑,红楼春水灯火通明,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交相辉映。

正在二楼待候的红锡,雅间房门突兀地被推开。来人走得急,连门都没敲,想来是有要事汇报。

红锡搁下毛笔,不解地抬眼,却见小罗满头冷汗,神情慌张,呼吸急促地道:“少爷…少爷,您快出去看看!”

“怎么了?”

见此,红锡不安涌上心头,却还是强压下去。

小罗跪在地上,哭诉道:“红楼春水门口围了一群不知哪来的壮汉打手,刚刚打了守门的侍卫,现在已经闯进来了!”

“什么?!”

红锡惊疑起身。事发紧急,这情况未免太突然,不说春水亭三楼便是贵人的宴,红楼还有不少客人……

来不及多想,红锡大氅都来不及披,便疾步走出去。

小罗也不敢耽误,连滚带爬地跟上去。

“红楼的侍卫呢?”出了春水亭,冷风扑面,红锡边走边道。

小罗道:“已经派出去了。”

“可有……”不等他话说完,红锡脚步蓦地一停。

一轮孤月高悬,清冷的月辉照亮前方。他瞧见了堵在楼前的一大批打手,脚边陆陆续续躺着被打倒在地的侍卫,遍地哀嚎。

为首的几个壮汉声音粗犷,还在逼问:“你们楼主呢!”

红锡呼吸一滞,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要躲起来。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已闪身到一旁树丛后。

小罗也看见了那副惨景,冷汗直流。

红楼春水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来找过麻烦,想来也没几人有这样的胆子,会动红家名下的酒楼。

所以看守的侍卫只挑了红府里十几位精英,便再无其他。

可现在,那些侍卫竟都抵不过这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打手。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他们在红楼内,可以肆无忌惮。

“不…”红锡声音冷静,“不是普通的打手,绝对不是。”

那批壮汉里,红锡见到了几个面熟的——正是琅街围堵他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光明正大冲到红楼里撒野!

“现在怎么办?”小罗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吓得再次要哭出来。

“你走,从后门走。”

红锡捏紧指尖。越是危急的情况下,越是冷静的可怕。“去红府找我父亲,让他带人来。他们敢贸然闯进来,说明上头的人给了他们这个权力,目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但红锡隐约猜到一点——这些人是要给自己个颜色。

小罗止住了声。虽害怕,但不磨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少爷…那你千万躲好了!我…我现在就去。”

“好。”

借着夜色弥漫,茂密树丛的遮掩,小罗跌跌撞撞离开。

红锡撑着地站起身,心跳如雷鼓,大脑不断回想刚刚的场景。

躲?他能躲去哪?

那夜琅街可以看出,这些穷凶极恶之人收了财接了令,要的是他的命。而此时此刻,危险近在咫尺,那些尚在楼内的客人还不知这个消息,更不说那些干杂活的小二。

谁也不知道,打手还会做些什么。

“我得通知下去,让他们跑…”红锡咬紧下唇,手心开始出汗,紧张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

这样想着,他朝着红楼后奔去。那里是客舍,暂住了不少他收留的乞儿,也是楼内干干杂活的小二。

狂风在耳边呼啸,脚下的步伐却不敢停歇,他未穿大氅,冷得打哆嗦。

终于赶到后,红锡却发现客舍内空无一人,只余未熄的烛灯摇曳着,孤零零的。

他有些愣怔,神情茫然了片刻,眼神有一点困惑。无数想法如潮水般涌来,将红锡打了个猝不及防。

他们是因为提前知道消息,都跑了么。

也不怪他胡思乱想,实在是无助之下的期望破灭。凶险之下,他想到了他们,而他们,却先一步走了。

“…走了也好。”

少顷,红锡垂下眼,转过身,“大难临头,不各自先跑等死才是蠢……”

这句话好熟悉。

红锡想起了破庙中,萧安之的哀嚎,当面临危险,先顾自己的安危跑路。

对…萧安之。

他还在的,没关系,他还在的。

自己得去找他,让其撤回去,否则他再被自己连累着遭了殃,红锡就真的还不起这重重叠加的人情了……

红锡又向回赶,他不知道打手到了哪,做了什么,小罗到没到红府。

此刻,他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红楼春水面积实在太大,穿过不知几条小径、游廊,红锡只觉得腿要跑麻了,手指冻的发白,也不知今晚为什么这么冷。

还不等到红楼,谙熟的笛声从静谧的花树后飘来,红锡眼睛一亮,急忙转身向林后去,像是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急切。

盘曲的老树虬枝遮天蔽日,花香弥漫四野。犹如他们初见那样,月光里亭下奏笛的翩翩君子。

这一次,还是这轻佻公子哥先挑着笑,向他望来。

“萧兄…”见到他,红锡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差点脱力倒下去,嘴里重复着:“快,你快走。”

萧安之一手握笛,一手扶住他。“怎么了红楼主?你不是在春水亭吗,跑出来找我做甚?”

“不…不是。”红锡胡乱抓住他的小臂。终于见到一个可以剖以真心、托付信任的人,一瞬间,他什么沉着冷静都不在了。

“那日琅街,围堵我的人,杀进了红楼,他们要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想,其中肯定有我的命一份,我已然让小罗回红府给我父亲报信……”

“萧兄,我要去把这消息传出去,疏散了客人。还有,还有贵人还在春水亭,不得惊扰…”红锡低垂着脑袋,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还需做什么时,就听到上方传来一声长叹。

“红楼主啊…我不是说过,遇到危险,自己先跑吗?”

萧安之笑的凉薄,似远方霜山,他说:“怎么哪怕到了这种地步,让人杀到家门口,你还是想着他人安危呢?”

红锡抿抿唇,有些羞愧。他没抬头,自然没看到他的表情。“我还是做不到……不说这么多了,萧兄,你先走…”

他话没说完,被萧安之打断了。

“走不掉了。”

红锡一愣,抬首,茫然地看他:“萧兄,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萧安之说完,松开他,斜靠在亭边,说:“红楼主,我给你吹一曲吧。”

红锡觉得今晚的他很怪。

不等他开口,男人玉笛横陈,声声低吟。

“你在干什么?”红锡脑子乱乱的,怀疑自己是疯了。这是梦吧。

萧兄当自己在开玩笑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再一次妄想上前抓住他。指尖触碰到萧安之衣面的那一刹那,忽然,一阵疾风扑面,周身苍翠林木晃动,红锡身子一轻,被带离了数步远。

“少爷!离他远些!”

刘婆子一把将红锡护在身后,眼神警惕,死死紧盯着正中吹笛的男人。

“刘婆?您怎么来了…”红锡懵了一瞬,连忙问道:“小罗给红府送去信了?那我父亲可有派人来?…他生气了吗?”

话音未落,他感觉面前人身子一震。刘婆子闭了闭眼,缓缓转过头,望着他的眼底是无限的悲戚,怜意。

“……没有。”

刘婆子深吸一口气,强忍沉痛:“红府被刺客袭击,人数之多,我们没有准备,敌不过他们,死伤惨重。幸而老爷不在府里,但…刺客挟持了夫人,为的无他,是…红家宝物——

七窍珠!”

接连的信息量将红锡砸了个头晕眼花。

本以为只是他上元节的施粥之举得罪了人,令红楼一并遭殃。没预料到的是,一夜之间,红府竟也被刺客突袭!

看来,是有心之人想害他红家!

“母亲…母亲怎么样?”红锡听见自己胸膛中传来急促的心跳声。

刘婆子道:“我出来是受了夫人的命令,她明白这群刺客胆敢入红府,就也敢强闯红楼,便让我出来护少爷离开。而我临走前,那些刺客似乎找到了七窍珠的位置,夫人她…似是气急攻心,昏厥了过去。”

笛声音调一抖,红锡的心似乎也随之错乱,猛地一闭眼!

完了,全完了……

之前都是靠着一口汤药吊命,如今身子刚好没多久,便得知这样大的噩耗,母亲是否受的住?

还有,他红家的宝物,也被知道了位置…

红锡眉峰微蹙,睁开星眸。

事有蹊跷。

七窍珠向来被隐蔽在红府最深处,是间密室,除非于红府待得够久,是找不到那个位置的。这样想来,只有一个可能——

红府内有叛徒!

这个念头刚冒头,刘婆子充满恨意的声音便传来:

“这便说来好笑了。夫人的火气,不全来源于红府被围剿、七窍珠被夺…”

刘婆子犀利的目光狠狠剜向男人,握紧手中剑柄。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

她一字一顿道:“而是,此人的背叛!”

红锡脑袋轰地清醒,像是被雷击般一颤。他感觉自己声音都是抖的:“什么?刘婆…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少爷,莫要再执迷不悟,一直以来,您都被这个伪君子骗了!”

刘婆子恨道:“是他!我都听到了!是他给刺客交出的府邸布局图,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了七窍珠的藏匿点,但想来,是他入了红府后,潜在您身边摸索出来的。”

“红楼春水与红府同时被两波人围剿,也定是他作为领头人,提前策划好的,否则,怎会这么巧?!”刘婆子压在心底的暗火难以发泄,若不是护着红锡,恐怕已经提剑刺向萧安之了。

红锡手脚发凉,耳畔嗡嗡作响,不敢置信地将目光落在萧安之身上,问道:“萧…萧兄…真的么?”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像是陷入混乱与惶惑。所以哪怕事实摆在眼前,还是傻傻的问出一句:

“真的么?”

萧安之刚吹完一曲,无比风轻云淡的收起玉笛,这才赏赐般地给了他一个目光。

“是真的呀。”他弯了唇,语气是这般美好。

就这样认了下来,一点伪装也不做。

红锡滞在原地,琅街那未曾落在他身上的一棍,此刻犹如回旋镖,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眼前人似乎扭曲起来,陌生的很。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这个境地下,浑身似被凉晚的厚重雾气所笼罩,连一点儿对策都想不出来。

在他怔愣间,一大批打手穿过林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迅速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终于来了呀。”萧安之漫不经心道:“事办的怎么样?”

为首壮汉里的其中一人赶紧上前,打着哈哈道:“办好了,办好了。就是……”他眼神闪烁,说:“我们闯进红楼肆意挥砸时,不知道从哪窜出几批少年,一个个看着年纪不大,却执意阻拦我们,还先我们一步疏散了所有客人。”

“我们一生气,就额外放了个火,烧了红楼。”他谄媚着,似乎在邀功。

闻言,红锡浑身一颤,指甲掐入掌心,朝着远处望去。沉寂的苍穹之下,烈火腾腾,寸寸燃遍。

——那是红楼的火光冲天。

壮汉口中那些年纪不大的少年,很有可能是楼内的伙计。原来他们没有跑,是去替自己办事了。

闻言,萧安之的笑容一顿,眉宇间染上些许戾气。

“啧……我有让你们擅作主张么。”

话落,萧安之毫不客气地挥出一拳,砸在他的下颚,沉闷的声响令人牙酸。

这一拳没收力,壮汉被打偏了脑袋,差点倒下,却也只能不服气的捂住脸。而萧安之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擦拭着指,淡淡斥责道:“以后,多余的事少做。”

“…是。”壮汉虽不服,却不敢多说话。

“为什么……”红锡嗫嚅着唇,完全失去平静。他眼眶红了,向前挪了几步,想要抓住他,却抓了把虚空。

萧安之向后退了一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萧安之笑的残忍,“红楼主,还是得怪你自己不够谨慎,短短数月相处,竟然让你待我如此真诚。好蠢啊。”

红锡盯着他的笑容,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的刺眼。

“红楼春水…乃至红府,都是你曾居住数月的地方…”红锡脸色苍白,道:“你怎么忍心,你怎么敢?”

“我母亲待你那么好,真心将你看作亲生子嗣,而你分明知道她身子不好,为什么要派人挟持她?!”

“我收留你,予你锦衣玉食,从未苛责亏待过你…我不求你报答,是因为把你当知心挚友,与你逛灯会、夜游…你告诉我,你如今这般行为,拿我们的回忆当什么?!”

他再也忍不住,发疯似的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着,毫无仪态。

“萧安之。你到底,怎么敢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念他的全名。

萧安之反问道:“我为何不敢?”

“你不是想问个所以然吗?好啊!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萧安之大手一挥,娓娓道来。

“琅街上的突刺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说你上元节的施粥之举害人?是我啊!红锡,那场施粥是你我一起安排,所以,自然是我做的手脚啊!”

红锡的表情空茫茫的,像是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深海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说:“是你?这也是你谋划好的?”

萧安之笑眯眯地,“当然。除了我,谁敢在红家少爷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呢?”

红锡攥着他衣领的手逐渐收紧,“你这个疯子……”

“是,我是疯子。那您呢?蠢货吗?”

见此,刘婆子口中怒斥“孽畜”,忍不住拔剑而上,下一刻却被几个壮汉包围住。

萧安之继续道:“红锡,你曾跟我说自己未有过肝胆相照的朋友,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了,你这样木讷死板的人,活该得不到!”

“不过你也是蠢,也不想想,若没有七窍珠,若你不是红家长公子,我怎会与你这样的人交好呢?”

“你妄想收获自己的精彩?愚昧至极!若不顶着红儒阳之子的名号,谁愿意高看你一眼!”

看着红锡的面上瞬间失去血色,萧安之笑意盈盈,从袖口拿出一把匕首。匕首无鞘,泛着锋利的冷光。

“来啊,拿匕首刺向我。你不是自诩菩萨心肠么。大圣人,那你舍得下手吗?!”他扣住他的肩骨,与他四目相对,话语中带着讥讽,似是精心设计的刀刃。

红锡呼吸急促起来。

“不要逼我…”

他曾经悉数对他剖开心袒露的伤疤,此刻,被他拿来化作刺痛自己的利器。

萧安之启唇:

“杀了我。

——你敢吗?”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红锡脑袋里紧绷的一根弦赫然断开。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夺过他掌心的无鞘匕,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刀尖划破皮肉,萧安之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面上笑容依旧。

身后的一批打手躁动起来,萧安之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自己无碍。

感受到手中一片湿腻,红锡回过神,低头看去,下一刻,眼底划过一抹难以置信,他竟然亲手持刀伤了人。

看着自己满手刺眼的鲜红,红锡颤抖着松开了手,他一步步后退,眼神空洞,不住地摇头,嘴里低声重复着:

“我们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哎呀呀,真没想到,”萧安之额角青筋直跳,强忍心口疼痛,他嘴上仍不饶人,还在刺激他:“我们善良的观音圣人,居然动手伤人了啊?”

红锡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扭曲起来,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像被棉絮隔开了一般。

“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我们就是这样的结局!本该就是!”萧安之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深眸里一片骇人的猩红,一把拔出插在胸膛的匕首,大力抛开!

“你还不明白吗?红锡,哪有什么可以推心置腹的伙伴啊?你父亲的观念是对的,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需要利益粘黏在一起的。”

“真心?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伤口一阵阵绞痛,斑驳的血慢慢向外扩散,染红了衣裳的颜色,一片暗红。萧安之忍不住大笑起来,颇有疯子的味了:“红楼主!痛不痛啊?那样才好,记住了,我也算任了你的老师一回,这第一课,就叫人心易变!”

红锡只觉得胸腔气血不住地翻涌,喉咙发紧,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来!

他手脚发软,扑通一声,脱力似地跪倒在地,自讽道:“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这十年来的所有苦我都受了,孤寂也好,骂声也罢,我都受了,但偏偏…是今天。”

他如今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赤诚相待过的人最明白刀刺哪里最痛。偏偏是今天,五月末尾,赌约的最后一天,他决定向父亲道歉的一天。

不是萧安之过于足智多谋,是他过于愚笨。

“好一个白首相知犹按剑。好一个假君子,真观音。原来…原来是这个含义,到最后倒是我作茧自缚…是我识人不清…害了自己不够,还害了红家。”

“若能回到那天与父亲的不欢而散,若我当时乖乖听父亲的话就好了,就不会造就如今这个地步了。”自己那日信誓旦旦说的此缘不悔,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极为可笑。

周身的一切似乎被拉长,梨花轻盈飞舞,是一场盛大的落雪。

“我会杀了你,”红锡空洞地盯着地面,喃喃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是吗?那我真的很期待,”萧安之缓缓走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脖颈,一寸寸收紧。

“可惜,没有那一天了。红楼主。”

萧安之一如既往地戏谑:

“我们,不说再见。”

红锡缓缓闭上眼。自知在劫难逃。

“父亲。此缘,我悔了——”

千钧一发之际,刘婆子终于杀出重围,可惜剑已折断,只一掌当头劈向萧安之!

“去死!”

萧安之眯了眯眼,松开手,迅速侧身躲过。

刘婆子自然没有再次发难,她的本意不是为了杀萧安之,而是救红锡。她拉起地上少年,提起内力,一跃而起。

这次,打手们再也按耐不住,准备追上去,再次被萧安之一声喝斥下去。

“追什么?七窍珠已然到手,先回去,给门主交差。”

壮汉心有不甘,却也知再耽误下去不好。“是…”

萧安之垂下眼,刺啦一声,撕开衣角的布料,敷衍地抹去胸膛上伤口的血迹。

想起红锡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他面上似笑非笑。

“红锡,人与人之间,相遇即为分离。但我们,不说再见。”

此为久别,愿,再无重逢。

梨花遍地,凄凉送别了二人这一段可笑萧索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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