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和贺铭两人几乎是一夜未合眼,眼下挂着两团浓重的乌青,反倒是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的赵怀德,在持续的恐惧里,居然就那么在仵作房里睡着了。
他鼾声大作,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我要回京”。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梦话,谢珉一晚上的辛苦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等到做完全部尸检的时候,外面一阵又一阵的鸡鸣声持续高昂,为谢珉一夜的忙碌划上了句号。
次日寅时,晨雾还未散尽,衙门的捕快们便在清晨的寒意包裹中出发寻找线索了。
谢珉不太放心,跟着他们一起。
好在原主是会骑马的,她骑上一匹有点年纪的老马跟着队伍一起上了路。
贺铭骑着黑马行至她身侧,看着她发白的面色,有些担忧的望着她,玄色捕快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今日要查二十三个村子,怕是得摸黑才能回衙门。你不必跟着的……”
“越是难查,越说明凶手藏得深。”谢珉握紧缰绳,马蹄声踏碎了青石板路上的薄霜:“我跟着一道,说不定能找出在尸体身上看不见的线索。”
贺铭望着谢珉紧抿的唇角,终究没再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此时东方既白,浅金色的曙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白皙的肌肤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
她骑在那匹老马上,身形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晨雾卷走,却偏偏挺直了脊背,像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野草。
贺铭觉得有些晃眼。
晌午时分,日头毒辣起来。
他们接连排查了七个村子的池塘与水井,却连半片暗绿色水草都没找到。
徐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嘟囔道:“这不是大海捞针吗?指不定凶手随便找条河就把尸体扔了。”
谢珉蹲在一处荒废的池塘边,枯枝搅动着浑浊的池水。
她盯着水面泛起的涟漪,眼神涣散的看着一圈圈的波纹陷入沉思。
贺铭告诉她,尸体是被码头的漕帮发现的,可尸检结果告诉她,尸体的第一现场位置应该相当偏僻。
凶手这样大费周章的将尸体转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凶手又是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这些人运到水里去的呢?”谢珉喃喃道。
直到上马离开村子的时候,谢珉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直到远处传来捕快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头儿!前面就是鹰嘴崖村,再往前可就到两国交界了!”
众人勒马望去,只见前方山道蜿蜒,两侧峭壁如鹰嘴般向内收拢。
崖下散落着几户人家,土坯房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山坳间,连炊烟都显得有气无力。
“这鬼地方连条正经路都没有,能藏什么东西?”
有捕快嘀咕着:“不如收队吧,再走下去天黑都回不了城。”
谢珉凝神看去,只见这村子虽然荒凉,但是离邺城唯一的一条河流——充河的上游距离并不远。
“不行。”
谢珉调转马头:“越是人少偏僻的地方,越适合藏匿罪证。鹰嘴崖村是进入交界区的最后一站,必须查清楚!”
在她的坚持之下,其他人只得跟上她一同策马而去。
马蹄声惊起了村口的老黄狗,狂吠声中,几个村民探出头来。
他们衣衫褴褛,眼神里满是惊恐与戒备。
贺铭生得剑眉星目,比起其他人看上去更有亲和力些,便主动上前对着其中一个老者问道:“老人家,请问你们村最近可有人失踪?”
拄着拐杖的老汉哆嗦着嘴唇立刻回答道:“官爷,俺们这小地方,天天打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有人失踪我们肯定早就报官了。”
在贺铭询问的时候,谢珉仔细观察着其他村民们的反应。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始终低着头,怀中幼儿的襁褓上沾着不明的褐色污渍;角落里的年轻汉子眼神躲闪,右手不自觉地摸着后腰——那里似乎别着什么物件。
“诸位莫怕,我们只是例行排查。”贺铭亮出腰:,“既然无人失踪,那你们可曾见过陌生人出入?或是听到什么奇怪声响?”
村民们纷纷摇头,回答得异常整齐。
贺铭有些无奈的和谢珉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示意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谢珉并不急,反而打量起村子里的布局。
刚才在山崖上的时候她就观察过,这里没有池塘,但是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有一口或大或小的水井。
谢珉目光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口水井上。
井栏由粗糙的青石砌成,边缘布满青苔,水面浮着几片落叶,乍看之下并无异常。
她踱步上前,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井水。只见水质浑浊,凑近鼻端能闻到淡淡土腥味,还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她敏锐地感觉到,在她靠近这口井的时候,先前一直面露惶恐的村民们目光似乎都集中到了她这里。抱着孩子的妇人抱着孩子的手紧了几分,快要将怀中的婴儿嵌入自己的身子里。
一声响亮的啼哭将妇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先是一怔,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摇晃起怀里的婴儿,局促地哄起孩子。
这一切谢珉尽收眼底,却装作并未发现。
捕快们在井中打捞半晌,除了几片烂叶再无他物。
徐迟抹了把汗,嘟囔道:“真是见了鬼,查了一下午什么线索都没有,难不成尸体还能自己长脚跑?”
谢珉向贺铭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抬手示意收队。
“今日辛苦各位,明日再查。”
村民们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先前拄拐的老汉突然上前,扯了扯贺铭的衣袖:“官爷们要不留下歇一晚?俺们这儿没啥好东西,但热乎饼子管够。”
徐迟眼睛一亮,立刻接话:“我看反正天也快黑了,不如就在这儿对付一宿?”
他转头看向谢珉:“你看小谢都累得脸色发白了,明日再赶路也不迟啊。”
谢珉垂眸摸了摸自己的眼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晚上没睡,又忙了一个白天。被这么一提醒,她忽然就觉得有些疲惫。
贺铭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心疼:“也好,不然我们今日便留宿在此……”
“不用了,我今日要回衙门整理卷宗。”他未说完便被谢珉打断。
“那我们便分为两队罢。”贺铭立刻改口:“”徐迟带三人留下,剩下的和我们一道回衙门整理今日线索。”
“明明什么线索都没有……”
徐迟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见贺铭神色严肃,终究没再多说。
临别时,贺铭伸手按住他肩膀,压低声音:“夜里警醒些,盯着村民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几个眼神躲闪的。若有异动,立刻放信号弹。”
徐迟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贺铭望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眉头紧锁,却也只能转身上马。
马蹄声渐远,暮色中的鹰嘴崖村渐渐化作山坳间一团模糊的黑影。
“走吧,大人,去俺家吃饼嘞!”
拄着拐的老者对徐迟笑着说道,露出一口发黄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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