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构建了一个一眼望到底、毫无希望、毫无未来的社会,令底层百姓活不成人样。”
“这样的天下本不该如此,更不应沦为禽兽横行之所,而应日益进步繁荣。”
“你原本能为天下多做贡献。”
“为百姓多谋福祉。”
“但你并未做到!”
“你已忘本!”
“如今百姓尚未完全觉醒,一旦觉醒,朱家的江山也就走到尽头了。”
“当你选择与底层百姓对立之时,就已经注定孤立无援,因为你的出身决定了士大夫、乡绅等阶层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你也无意与他们合作。”
“因为你身为*。”
“高高在上的君主,虽有权势,可你朱家其他人呢?”
“他们真能凌驾于他人之上吗?”
“你的后代呢?”
“他们有能力做到吗?到最后不过随波逐流,更肆意地剥削底层罢了。”
“当民众抛弃你们朱家的时候,会比你想象得更快、更猛烈。到了明朝末年,底层的反击会让你始料未及。”
“至于你朱家那些所谓的孝子贤孙,不就是养肥了等着过年宰杀,好让百姓填饱肚子吗?”
“作为一位白手起家的**,我对你心生敬意,甚至钦佩,但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你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朱元璋!”
“你背叛了农民阶层!!!”
夏白将要说的话说完,转身离去,不曾再看他一眼,毅然走向死亡。
即将跨出殿门时,忽然放声大笑:“牺牲若此,方显壮志;敢换乾坤,日月焕然。”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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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武英殿后,
夏白看见一人,面貌柔和却刚强,眉宇间满是忧虑。
朱标拱手行礼:“朱标拜见先生。”
他早已在此等候。
当听说朱元璋召来夏白时,立刻赶来,却不敢贸然入内,只守在殿门口。
夏白与朱元璋的对话,无人压低音量,朱标虽在外,也听得清楚。
遇到关键之处,他还特意遣散周围太监侍从,以免这些话语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正因如此,毛骧等锦衣卫在听见喊声时,并未急躁闯入,被他事先拦住。
夏白平静地打量朱标,目光无喜无忧,既无轻蔑也无愤恨,虽然刚与朱元璋交锋,仍不失礼数。
他向朱标微微欠身,神情坦然且自如:“夏白见过殿下,殿下可是来为我送行?”
朱标摇头。
夏白那赴死的态度令朱标有些无措,他能感觉到,夏白更多是对父皇的失望。
不过他也明白,父皇并非全然不堪,内心确实关心百姓,只是行事方式常有偏差。
朱标说道:“朱标并非嘲笑先生的观点,相反,我认为先生的见解独到非凡。”
“也引人深思。”
“家父性子虽急躁了些,易怒,但他对民众的关怀与爱护,却是真真切切的。”
“受限于家父的出身,很多时候考虑事情不够周全,也常急于求成,因此在许多事务上有所欠缺,先生对家父心存不满,朱标能够理解。”
“还望夏先生海涵。”
夏白皱眉,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向朱标提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历代*心中,做皇帝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朱标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疑惑地看着夏白,脑海中闪过武英殿的模样,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住了。
“还请先生直言。”朱标说道。
夏白注意到朱标眼中的变化,或许朱标对帝位有自己的看法,但他身处其位,即便深受朱元璋的信任和宠爱,也不敢轻易触及这个话题。
“权力!”
“做皇帝的好处,在于拥有天下所有的财富与权柄,所有臣民都必须对他卑躬屈膝。”
“无论对错。”
“皇帝说对了,臣民便俯首听命;皇帝说错了,臣民依然俯首帖耳。”
“世间万物生死予夺尽在一人之手,财富可随意索取,一切任由挑选,整个天下都是为了供奉皇帝一人。”
“这般权势,谁能不爱?!”
夏白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看向朱标,冷声说道:“你太低估你父皇了。他能从一个放牛娃成为皇帝,很多事情比谁都看得透彻。”
“也很清楚其中利弊。”
“有些事可以做,也能做,还能做好,这些你父皇全然明白。但你要知道,懂得道理是一回事,是否愿意按道理行事则是另一回事。”
“自从你父皇建立国家以来,无论是《大诰》还是《大明律》,无不充满了傲慢与居高临下的姿态。”
“朱标,在你父皇脱离底层、掌握权势的那一刻起,你心中那个爱民如子的父皇就已经改变了。”
“从那时起,他已被权力蒙蔽了心智,早已不再认为自己是普通人。”
“他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认为自己的出身卑微只是一个意外,他本就应居于高位,本就应高出众人一等。”
“如今大明那些带有明显剥削压迫的政策,正是你父亲内心真实想法的外在体现。”
“在你父皇心中,普通百姓不过是最卑贱的存在,而那些不服从的百姓,更是被他视作粪土、贱种与愚人。”
“你父皇丝毫不关心底层生死,也不顾忌政策可能带来的祸害。在他眼中,世间万物皆属他所有,无需为他人考虑分毫。”
“他如今唯一的目标,就是守护并保全自己打下的基业。”
“他认为只要将天下臣民驯化成温顺的奴仆,江山就能稳固不倒,即便未来衰败,也能确保朱家世代富贵。”
“然而,他错了。”
“他凭借驱逐元朝统一了天下,本该明白,中原之外还有许多地方,并不逊色于明朝,既然蒙古能攻入,别的势力同样有能力入侵。”
“如果一味退缩,只会暴露弱点,最终遭受更沉重的打击。”
“此外。”
“你父皇以及往昔的那些统治者,都误解了一点。”
“做皇帝并不能独占天下的所有财富与土地,这只是他们的妄想罢了。”
“实际上,这一切属于百姓。”
“天下的百姓将资源托付给君主,期望他们能像三皇五帝那样,带领大家走向更好的日子。”
“可惜,他们的期望落空了。”
“掌握了权力和财富的君主,非但没有意识到这是百姓给予的重托,反而将其视为理所当然,任意挥霍。”
“历史无数次表明,那些*的幻想毫无意义,真正书写历史的,始终是百姓。”
“若想江山长治久安,唯一值得信赖的,只有百姓。”
“一旦一个朝代赢得千万百姓的衷心支持,那么它就不会覆灭,也不会被征服。”
“大明原本具备这样的根基,只是你父皇过于贪图私利,宁愿放弃长远利益,也要维持家族短暂的繁荣。”
“他读过那么多书,却忽视了一句古训。”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个世界并非随胜利者而转移,而是取决于百姓站在哪边,谁就能获胜。”
“下次再说吧。”
\"民众未必会站在大明这边。\"
\"一盏灯能点燃千百盏灯,黑暗之中皆可明亮,光明却永不会熄灭!\"
\"这才是大明该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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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在握,四方响应;无道则孤立无助。\"
\"民众支持谁,谁便胜出。\"
\"一盏灯能点燃千百盏灯,黑暗之中皆可明亮,光明却永不会熄灭!\"
\"这才是大明应行的道途。\"
朱标眼前一片迷蒙,心中反复响起这几句话,如同洪钟巨响,震撼着他整个灵魂。
许久未能平复思绪。
夏白挺身而立,遥望面前金碧辉煌的宫殿,嘴角浮现出一丝释然与轻快。
其实他原本不必如此。
然而他曾目睹过光明,那光明太过璀璨,在其光辉的笼罩下,他无法再屈从于现实中的任何权谋,仿佛追逐那一抹光芒,已是此生最大的欢愉。
良久之后,
朱标终于缓过神来,目*杂难言。
他很想开口说什么,但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难以撼动夏白的信念与执念。
\"你就不惧死亡吗?\"朱标叹息道。
\"惧!\"夏白毫不犹豫地回答。
朱标愣住,满脸疑惑:\"既然畏惧死亡,为何还要执意赴死?\"
\"你若将这话讲给往昔的任何一位**听,他们定不会留你活命,你也必将丧命。为何你偏要说出这些话,难道就不能藏于心底?\"
\"为何?\"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夏白注视着朱标,唇边泛起一抹笑意,点头说道:\"我可以沉默,甚至可以顺利完成科举,凭借优异成绩入仕为官,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改善底层人的处境。\"
\"这些都是可行之举。\"
\"我也曾考虑过这些。\"
\"我还想过卑躬屈膝,像宫中太监那样谄媚权贵,只为在这世间谋取荣华富贵,我也尝试多次劝说自己,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但终究,\"
\"我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成大事者,非成即败。\"
\"无中间之路。\"
“若我今日选择苟且偷安,明日还能如法炮制,如此反复,恐将永陷困境。或许某一天,我能从这深宫中生还,却再难融入天下。从我决定苟活的那一刻起,夏白便已不复存在。
我未来的所谓成就,不过是火光熄灭后的几缕轻烟。
明天自有后来人,今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容赴死,让世人知道,热血尚存,我始终坚信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拥有最真诚最质朴的情感,值得尊重与善待。
世间总会有人愿意为家国付出一切。
英雄从不孤单,初心长存于世。
成败仅一线之隔。
失败的或许并非我一人。
这些明朝士人,日后或许会堕落成衣冠禽兽,变得虚伪,但他们入仕前,未必没有赤诚之心。只是他们效忠的那个天下,不需要这份赤诚。
他们不得不屈服,变得残忍。
你父皇防备天下再出第二个朱元璋是对的。
只有他自己清楚,没有开国前的‘朱元璋’,或是‘朱重八’,该有多么惊世骇俗,多么鼓舞人心,多么让人期待。
明字本意甚好。
日月为明。
你父皇也曾胸怀天下,志向远大,可一旦登基,眼中便再无黎民百姓,也无视那些托举他的双手。
他的目光高悬于天际。
他口中常提爱民,常说为百姓谋福。
然而,当底层百姓将他推上权力巅峰,让他履行承诺时,你父皇却摇身一变,成了比他所铲除的*污吏更为残暴的*者,无情地压榨底层,视自己为万物的主宰。
他自称光明正大,代表公正与希望。
爱民,
早已成为掩饰罪行的借口。
成为谋取私利、享受特权的遮掩。
成为独断专行、固执己见、不求上进的幌子。
他以太阳自喻。
却忘了一点,大明是日月并行。”
“仅有太阳是远远不够的。”
“烈日炽焰终将焚尽沃土,使之化为黑炭。”
“彼时,人间再现末世惨象,众人必将追寻新的引领者以图前行,而彼时的领路人,却不再是洪武皇帝时代的朱元璋了。”
“天下无需如此人物。”
“明……”朱标唇角微扬,眼中既有惧意又有迷茫,亦含追忆与哀伤。
他思绪万千。
特别是往昔种种浮现脑海。
那段时光的记忆已然朦胧。
但仍记得父亲每次凯旋归来的景象,百姓倾城而出迎接,夹道欢呼,那时的父亲还常与民众亲切交谈,偶遇欣喜之时,更会炫耀自身英勇。
然而,随着父亲权势日增,此情此景渐行渐远。
虽仍有人迎接,却总是簇拥着众多侍卫将士,有时甚至特意清场,寻常百姓再难接近父亲身旁,与其交流几句了。
朱标抿紧双唇,眼神透着失落与苦楚。
自那时起,父亲的光辉愈发耀眼,愈发光芒万丈,也愈加遥不可及。
不过,在那之后接替父亲角色的,并非他人,正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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