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他来找夏白的原因。
只是想知道是否可行。
夏白显然思考得更深入,话语中透着几分不满。
夏白上下打量着花纶,嘴角忽然浮现一丝笑意,“花纶,你想不想博得当今圣上的青睐?”
花纶立刻从椅子上弹起,警觉地盯着夏白,沉声说道:“夏白,我告诉你,你少打我的主意,我不会上当的,你已经够狡猾的了,别再算计我。”
夏白额头青筋直跳。
他什么时候耍过这种手段?
这简直是冤枉。
夏白面带不满地道:“你以为我会算计你?我是真心告诉你一个能让陛下开心的方法,但我也有个小要求,就是你得帮我做件事,这事轻而易举,对你来说毫无影响。”
花纶的脸色几度变化。
他依旧难以完全信任夏白。
他吃了太多苦头了。
夏白耐心劝说道:“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说不定你就不用一直待在翰林院积累资望了,可以直接去六部或其他部门任职,大展宏图,实现你的抱负。”
“你真的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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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纶盯着夏白,默默无言。
夏白并不急躁,耐心等待花纶的回答。
花纶的到来,让夏白想到另一种策略,一种既能稳步前进又能大胆行事的方式。
他所提倡的一些理念,对朝中部分官员同样有益。
这意味着他可以采取更激进的行动。
过了很久。
花纶终究没能忍住。
他端着大碗茶,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我得先听听,要是和上次一样,需要顶撞陛下或者与大臣结怨,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没有你那么大的胆量。”
花纶冷哼一声,认为自己说得并不过分。
夏白胆识过人,远非他所能及。
他也没想过要比较。
夏白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彩,慢慢说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害你。”
“翰林院虽然职权不大,但接触的事务繁杂。”
“你作为编纂,应该也写过不少奏疏,效果如何?”
花纶眼神一凝。
他没有隐瞒,严肃地说:“我确实整理过许多奏疏,可呈递上去后,陛下似乎并不满意。”
“朝廷处理政务和地方不同,各方面都要兼顾。”
“我之前缺乏经验,所以施展不开。”
夏白点头表示理解。
花纶年纪轻轻,是天之骄子。
如今还不到二十岁。
刚入朝堂就陷入复杂的*争,自然感到力不从心。
这些都在预料之中。
夏白说道:“我对你的才学有所耳闻,确实才华出众,虽然有些自负,但也确实有自负的理由。你在朝堂中难以施展拳脚,并非完全因为你自认为的经验不足,经验固然是原因之一。”
“然而圣贤之书不会告诉你这一点。”
“这是家国天下。”
“更不会告诉你,上奏折时,需要迎合*喜好。”
“洪武三年,首次科考,不久即被废止,陛下给出的原因主要是‘有司选拔的多为年轻人’,且无法用于实践,不能‘将所学应用于实际’,因此未能实现陛下‘选贤任能’的目标。”
“你现在的情况正符合这种无法实用。”
花纶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凝视着夏白,很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身处翰林院,根本没有接触实务的机会,只能审阅地方官员提交的奏折,又怎能展现自己的才能?
看着花纶欲言又止的模样,夏白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认同这个观点。”
“但这是事实。”
“不打扫屋子,怎能清扫天下?”
“连奏折都处理不好,谁敢让你管理一方?”
“科举是士人追求的终点。”
“翰林院任职,则是进士的新起点。”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翰林院是个好地方,却也是个坏地方。”
“它的优势在于能够接触各种政务,耳濡目染之间,对处理事务会积累一定经验,日后无论在朝为官还是外派地方,处理各类事务都会游刃有余。”
“然而它的劣势也在这里,位于应天府,接触的政务过多,看到的奏折太多。”
“递交奏折的官员,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浑身带着官僚习气。”
“而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个官僚习气上。”
花纶的目光微微波动。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新奇见解。
他正襟危坐,认真倾听,想知道夏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夏白接着说道:“作为官场老手,大明的许多官员都有官僚习气,所谓官僚习气,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遇到事情不主动承担责任,天塌下来时首先考虑的是掩盖问题、推卸责任,注重表面形势而非实际情况。”
“就拿最近寿州洪水来说吧。”
“你可以回顾一下,或再查阅一番,便会发现,许多官员呈递奏章时,开头往往是一段冗长的议论。”
“他们一开始谈的不是灾情本身,而是先数落前朝的失误与混乱,导致堤坝多年失修,接着又对大明和圣上大加颂扬,声称地方施行了诸多有益国家安定、惠及民生的政策,修缮堤坝,然而话锋一转,就说尽管努力,仍未能弥补前朝留下的隐患,最终酿成溃堤。”
“之后便草草提及灾情。”
“然后直奔主题,索要钱粮。”
“这样的奏疏在朝中十分常见。”
“当初圣上不止一次对此表示不满,但群臣依然故我。”
“这是因为官场风气使然。”
“他们惧怕承担责任,也畏惧受到惩罚。”
“一旦出现状况,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责任推给他人,推给前朝,推给百姓,甚至推给地方官员,总之绝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只有保住了自己的官职,才会考虑赈灾救灾。”
“对于这种情况,圣上追求的是‘实事求是’!”
“回归根本!”
“你在翰林院读了这么多奏疏。”
“不知不觉中,你已沾染了这种习气,自然难以获得圣上的欢心。”
听罢此言。
花纶不禁冷汗直冒。
他之前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行事。
因为他不敢得罪同僚,又要顾及各方利益,只能在奏疏中为其他官员说些好话,但这无意间却与圣上期望的官员形象背道而驰,这又怎能博得圣上的赏识?
花纶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夏白。
眼中满是戒备。
夏白虽不在朝中,却对朝中事务如此洞若观火。
着实令人胆寒。
即便如此,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不过是一名翰林院编纂,手中并无实权。
岂敢轻易招惹朝中权贵?
夏白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要学会迎合上意。”
“揣摩上意,在某些时候会惹上位者不悦,但有时也能得到他们的青睐。”
“既然当今圣上希望官员脚踏实地。”
“那么你也应如此。”
“只是以你的处境,恐怕不愿与朝臣交恶,所以只能另寻出路。”
“用事实和数据来说话。”
夏白用手指轻点桌上的奏折。
花纶眉心微蹙,疑惑地盯着手中的纸张,满眼迷茫。朝廷的数据?以数字呈现?他自己能懂,皇帝能懂吗?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夏白轻笑着,用茶水在纸上画了一条线,然后又加上两条带箭头的横竖线,形成了一幅“折线图”。他将图推至花纶面前,让他仔细观看。花纶凝神细看,却依旧不明所以。然而,当数字与线条结合时,他的脑海中灵光乍现,精神大振,紧盯着图纸思索。
许久,花纶抬头,震惊地看着夏白。
“这是……”他开口问道。
“我教你的方式。”夏白解释道,“用折线图展示数据比单纯的数字更直观,更能让人理解,也更容易被当今陛下接纳。”
“当今陛下出身平民。”
“他对数字并不敏感。”
“你列再多的数字,讲再多的话,他只会关注几个关键词,比如要钱、要粮、地方欠收之类。”
“你说得越详尽,他反而越容易责备你,认为你心思不在政务上,而是在捏造数据以谋取利益。”
“这就是官员必须学会的灵活手段。”
“清官尤其需要掌握。”
“通过对比的折线图,清楚地向陛下说明某地的情况及影响,只有看到急剧变化的折线,陛下才能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不是普通的数字,而是可能带来严重后果的信息。”
“此外,折线图还可用于逐年、逐月的对比,对朝廷审计亦有帮助。”
“治理天下之事,于数据而言,当行减法。”
“将冗长繁杂的数据精简。”
“使其清晰易懂。”
然而,夏白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书,冷笑一声:“若朝廷真要按年份把所有数据整理成折线图,恐怕朝中及地方不少官员的首级都会落地。”
“总账虽无错,但分账却难以平衡。”
“更有一些人虚报假账、胡乱填写。”
“这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花纶眼神一沉。
他清楚夏白所指为何。
这样的事情,天下从未断绝。
只是往昔朝廷核查数据时,不甚细致,只要总体没有大问题,账目能对上,便无大事发生。可一旦逐月对比,许多数据便会显得极为突兀且异常。
尤其是相同的情况与其他地区数据相比,差距过大时。
这便意味着有人要付出代价了。
折线图?
不。
那是断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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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供的东西足够诚恳了吧。”
夏白端起茶碗,平静地看着面前即将关门的京都盐铺,唇角微扬。
花纶沉默。
他注视着渐渐消失字迹的纸张,再看向镇定自若的夏白,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与犹豫。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动心了。
若这份折线图呈递到陛下手中,自己必定会被另眼相待。
未来的仕途也将一帆风顺。
甚至于……
他可以提前结束翰林院培养资历的岁月,直接踏入六部,极有可能进入户部,成为其中的一员,而户部在六部之中,地位仅次于吏部,权柄颇重。
这将为他提供施展抱负的广阔天地。
然而,他对夏白始终存疑,毕竟曾被夏白算计过多次。
夏白行事过于大胆,他害怕稍有不慎,便会被拖入深渊,到时候后悔都无处诉说。
夏白并未催促。
也没有要求花纶做什么。
只是静静等待他的答复。
花纶神色几度变幻,内心纠结万分。
见那藏于茶垢中的折线图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咬着牙说道:“好,只要你的条件不过分,我可以试着应允。”
“你到底又在盘算什么?”
花纶紧盯着夏白,他很想看透此人的心思。
夏白放下手中的茶盏,平静地说:“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协助我梳理过去胡人学习我们文化的方法,以及他们如何准确发音,还有哪些简便途径。”
花纶眼皮猛地一颤。
他严肃地看着夏白,沉声说道:“夏白,你是不是疯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道你还想借用胡人的办法,降低读书认字的成本吗?”
“胡人的这套学习法,只能少数人掌握,大多是胡人中的贵族,或者一些商人。”
“那元人呢?”夏白望向花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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