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沈园旧梦

游戏舱开启的瞬间，杨龙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实验室的LEd灯在视网膜上留下青紫色的残影，耳边还回荡着星辰花绽放时的细微声响。

\"数据采集完毕。\"陆子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情感交互模块的活跃度比预期高出42%。\"

豆豆从隔壁舱体坐起身，栗色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敲，仿佛还在触碰那朵发光的星辰花。\"那个老园丁......\"她顿了顿，\"他的眼神太真实了。\"

杨龙接过豆苗递来的平板，上面滚动着海量神经交互数据。翡翠城的新版本运行了七小时十三分钟，期间生成了超过四千段非预设对话，甚至自主创造了三个完整的支线任务。最令人惊讶的是系统资源占用率始终稳定在35%以下——简洁的线条世界反而给了AI更多发挥空间。

\"准备第二阶段测试。\"杨龙放下平板，实验室的冷气让他手臂上的汗毛竖起，\"这次用'侠客行'的武侠模组。\"

豆苗吹了个口哨：\"从西幻直接跳到古风？AI会不会人格分裂？\"

\"正好检验情感核心的适应性。\"豆豆已经走到了控制台前，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舞，\"我加载了宋代服饰数据库和《全宋词》语料库。\"

陆子浮调试着新设定的参数：\"武侠世界的道德体系更复杂，忠孝节义的冲突会是不错的测试场景。\"

两小时后，杨龙再次躺进游戏舱。这次舱内喷洒了淡淡的檀香味的神经耦合剂，据说能增强古风场景的代入感。

\"记住测试重点。\"豆豆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观察AI如何处理中国传统的伦理困境。\"

舱门闭合，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杨龙睁开眼时，正站在一座石桥上。

细雨如丝，将绍兴水乡的粉墙黛瓦晕染成水墨画卷。乌篷船从桥下划过，船娘吴侬软语的歌声混着雨声飘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袭青衫，腰间悬着长剑，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玉扳指，触感冰凉细腻。

\"这位公子，可是在等人？\"

豆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龙转身，呼吸微微一滞——她穿着藕荷色对襟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梅花簪，却比任何华服都更衬她的气质。雨丝在她手中的油纸伞边缘汇聚成晶莹的水帘。

\"等一位姑娘。\"杨龙自然而然地接上台词，伸手接过伞柄。指尖相触的瞬间，他能感觉到豆豆手背的温度，甚至闻到她袖口淡淡的沉水香。这种细节的真实度远超翡翠城版本。

豆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系统给我们的角色设定是......\"

\"临安来的画师夫妇。\"杨龙调出只有玩家可见的任务面板，\"主线任务：《沈园柳》——改变陆游与唐婉的命运。\"

雨忽然大了。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前行，路过一家酒肆时，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争论声。

\"......陆务观又去沈园了！堂堂进士，整日为个妇人神魂颠倒，成何体统！\"

\"嘘，小声些。陆老夫人最恨人提起这事......\"

豆豆拉住杨龙的手腕，指尖微微发颤：\"时间线是唐婉被休之后。\"她望向酒肆窗内，\"这些人物的表情......\"

杨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酒肆里几个书生模样的Npc正在饮酒，其中一人说到激动处，眉心的川字纹和颤抖的胡须都栩栩如生。更惊人的是，当他和豆豆驻足观望时，那几个书生明显压低了声音，还时不时瞥向他们——完全不像程序设定的固定对话树。

\"先找住处。\"杨龙低声道，\"我们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细节。\"

他们投宿的客栈名叫\"听雨轩\"，是栋临水的二层小楼。老板娘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市井智慧。

\"两位来得巧。\"她一边登记一边说，\"明日就是花朝节，沈园有诗会，连陆放翁都会到场呢。\"

豆豆假装不经意地问：\"听说陆大人与夫人......\"

老板娘的笑容立刻淡了。她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极低：\"娘子是外乡人，莫要打听这些。陆老夫人最忌讳旁人议论家事。\"她递过房门钥匙时又补了一句，\"不过城南的李婆婆知道些内情，她给唐小娘子送过绣活。\"

第二天清晨，他们按老板娘指点找到李婆婆的绣坊。

小院里，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在教几个少女分线。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客人是来订绣品，还是打听事？\"

阳光透过葡萄架斑驳地洒在青砖地上。杨龙注意到老人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显然是常年刺绣留下的痕迹，但穿针引线的动作依然灵活。

\"我们想了解陆游大人和唐婉小姐的事。\"豆豆直接道出来意。

李婆婆的针线顿了一下。她示意学徒们退下，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香囊：\"婉儿十岁就能绣双面异色牡丹，这香囊是她及笄那年送我的。\"

香囊上绣着精细的折枝梅，翻过来竟是完全相同的图案——这种\"双面绣\"技法即便在现代也属绝艺。豆豆接过香囊时，杨龙看见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陆老夫人嫌婉儿不能生养。\"李婆婆的声音突然沙哑，\"其实......是务观常年在外，聚少离多。\"她指了指香囊内侧几乎看不见的暗纹，\"这里原本绣着'愿得一心人'，被婉儿自己拆了。\"

院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婆婆！不好了！唐小娘子在沈园昏倒了！\"

沈园比想象中热闹。

花朝节的诗会聚集了绍兴大半文人雅士，但此刻人群都围在临水的亭子旁。杨龙护着豆豆挤进前排，只见石凳上倚着个消瘦的素衣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唇上却有一抹刺目的嫣红——像是咳出的血被匆忙擦去后残留的痕迹。

\"是唐婉。\"豆豆轻声道。

更令人震惊的是站在一旁的男人。他穿着半旧的深蓝直裰，腰间玉佩成色普通，却自有一股清峻气度。此刻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却不敢上前搀扶——因为亭中还坐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眼神锐利如刀。

\"务观。\"老妇人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你今日是来会友，还是来丢人现眼？\"

陆游的背影僵了僵。他最终深深一揖：\"母亲教训的是。\"转身时，杨龙分明看见这位大词人眼角有泪光闪动。

\"系统在重构历史场景。\"豆豆借着衣袖遮掩，在杨龙手心写字，\"但人物性格完全符合史料记载。\"

一位郎中匆匆赶来为唐婉诊脉。趁众人注意力转移，杨龙拉着豆豆退到假山后。

\"任务目标是改变陆母的决定。\"他调出任务面板，上面显示着【当前影响力：0%】，\"但按照宋代礼法，我们连陆家的门都进不去。\"

豆豆却若有所思：\"李婆婆说唐婉擅长双面绣......\"她突然眼前一亮，\"系统给我们安排的身份是画师，而历史上陆游确实结交过不少艺术家！\"

午后，他们回到客栈，向老板娘打听陆家的喜好。

\"陆老夫人最爱观音像。\"老板娘一边擦桌子一边说，\"上月还重金请灵隐寺的和尚来诵经。\"

豆豆立刻铺开随身带的宣纸。杨龙看着她笔下的线条逐渐成形——不是传统宝相庄严的观音，而是一位眉眼温柔的女菩萨，手持净瓶的姿态竟与唐婉有几分神似。

\"陆游看到这个，一定会引荐我们。\"豆豆的笔尖在菩萨衣袂处勾勒出流畅的云纹，\"历史上他本身就是书画鉴赏大家。\"

三天后，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陆游在茶会上见到那幅观音像后，果然邀请他们到陆府为母亲作画。陆家宅院比想象中简朴，但一砖一瓦都透着书香门第的底蕴。

陆老夫人端坐在正厅太师椅上，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她审视画像的目光锐利如鹰，却在看到菩萨慈悲的眼神时微微动容。

\"画得不错。\"老夫人最终评价，\"尤其是这眼神......\"她突然抬头直视豆豆，\"娘子如何能画出这般慈悲？\"

豆豆不卑不亢地行礼：\"家母信佛，常说菩萨低眉，是为怜众生之苦。\"她顿了顿，\"尤其怜女子之苦。\"

厅内空气骤然凝固。陆游手中的茶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出乎意料的是，老夫人没有发怒。她慢慢抚过画纸，长叹一声：\"老身年轻时也爱画画。嫁人后，公爹说女子该以针黹女红为重，便再没碰过笔了。\"

杨龙敏锐地注意到任务面板跳了一下：【当前影响力：15%】。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以画师身份频繁出入陆府。豆豆故意在老夫人能看到的地方教丫鬟们画简单的花鸟，而杨龙则与陆游谈论诗词。这位大词人在私下里毫无架子，甚至带他们去了自己珍藏唐婉诗词的密室。

\"婉儿的新词。\"陆游轻抚一张花笺，上面的字迹清秀中带着筋骨，\"她在王家......过得不好。\"

豆豆接过花笺轻声念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她的声音哽咽了。

杨龙看着任务面板跳到【影响力：32%】，突然有了主意：\"陆兄可曾想过，将这些词谱成曲？\"

深秋的沈园，一场特别的音乐会悄然举行。

陆游以赏菊为名邀请了几位至交，而豆豆则带着她悄悄教会的一班乐伎。当《钗头凤》的旋律第一次被古筝奏响时，躲在屏风后的陆老夫人浑身一震。

\"红酥手，黄縢酒......\"乐伎的嗓音如泣如诉。

杨龙注意到老夫人攥紧了扶手，指节发白。当唱到\"东风恶，欢情薄\"时，一滴泪从老人皱纹纵横的脸上滑落。

音乐会后的第二天，陆府传来消息：老夫人要去城南上香。

\"那是王家别院的方向。\"豆豆激动地抓住杨龙的手，\"她要去见唐婉了！\"

任务面板上的数字跳到了【68%】。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跟进时，系统突然弹出警告：【检测到历史一致性冲突，启动平衡机制】。

下一秒，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驿卒飞驰而过，边跑边喊：\"金人渡淮！朝廷急召所有官员回临安！\"

陆府大门洞开，陆游穿着官服匆匆上马。他在马背上回头望了一眼城南方向，眼神中的痛苦与决绝令杨龙想起翡翠城那些面对瘟疫的Npc。

\"我必须走了。\"陆游对他们说，\"母亲那边......\"他咬了咬牙，\"请二位多关照。\"

马蹄声远去时，任务面板上的数字开始闪烁：【当前影响力：55%】。

\"历史大事件优先于个人命运。\"豆豆苦笑，\"系统在自动平衡。\"

他们赶到王家别院时，正遇上陆老夫人的轿子离开。透过掀起的轿帘，老人脸上复杂的表情让杨龙心头一紧。

\"我们失败了？\"

豆豆摇摇头，指向别院门口。一个瘦弱的身影倚门而立，手中捧着个精致的锦盒。

\"那是陆家的传家玉佩。\"豆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老夫人把代表宗妇身份的信物给了唐婉！\"

任务面板突然疯狂闪烁，最终定格在：【影响力：89%】。下方浮现一行小字：\"历史轨迹已偏转，但时代的洪流无法逆转。陆游必须奔赴国难，而唐婉......将不再孤独地死去。\"

夕阳西下，唐婉站在门口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她打开锦盒，里面除了玉佩，还有一小幅画——豆豆画的观音像袖口处，多了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愿得一心人\"。

当唐婉的泪水滴落在画纸上时，杨龙感到豆豆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在这个由代码构成的武侠世界里，某种比历史更真实的东西正在悄然绽放。

游戏舱开启的瞬间，杨龙恍惚间以为自己仍站在南宋的烟雨里。他的指尖下意识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方锦盒上细腻的织锦纹路。实验室的冷光灯刺得他眯起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钗头凤》的琵琶余韵。

\"数据采集完成。\"陆子浮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情感共鸣指数突破预期值78%。\"

隔壁舱体传来轻微的响动。豆豆坐起身时，一缕碎发黏在湿润的脸颊上。她的眼眶泛红，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那件藕荷色襦裙已经变回实验室的白大褂，但她的神情还停留在别院门前，看着唐婉捧着锦盒潸然泪下的那一刻。

豆苗递来温水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妈，你们在里面待了九个小时......\"

\"九小时？\"杨龙接过水杯，水温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才让他找回些许现实感，\"感觉就像过了整个南宋。\"

全息屏幕自动展开测试报告。密密麻麻的神经元反馈曲线中，有一段异常活跃的波段，正好对应着唐婉打开锦盒的瞬间。

\"玩家与Npc的情感共鸣达到历史新高。\"陆子浮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数据流的光，\"但硬件负载也暴露出问题——\"他调出另一组图表，\"量子渲染模块过热三次，神经接驳器的能耗是普通VR设备的二十倍。\"

杨龙放下水杯，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九个小时的沉浸体验已经证明AI的进化方向可控，但那些价值连城的设备——量子计算阵列、高精度动作捕捉、神经反馈系统，全部加起来足够在杭州买套豪宅。

\"成本。\"他揉了揉太阳穴，\"这套设备量产的话，单价不会低于三百万。\"

豆豆终于从情绪中抽离，职业本能让她迅速切入正题：\"普通玩家不可能负担。我们需要技术突破——要么简化设备，要么找到替代方案。\"

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窗外的夜色已深，远处钱塘江上的货轮灯火如同漂浮的星辰。杨龙走到落地窗前，玻璃映出他疲惫又兴奋的面容。南宋的烟雨、唐婉的泪眼、陆游决绝的背影，与眼前这座科技之城的霓虹重叠在一起。

\"简化神经反馈系统。\"他转身敲定方向，\"保留基础情感共鸣功能，砍掉不必要的体感模拟。\"

豆苗立刻调出设计图：\"可以借鉴医疗领域的廉价EEG头环，虽然精度低但成本只有百分之一。\"

\"画面渲染改用分布式计算。\"陆子浮接上思路，\"玩家本地设备只处理基础画面，复杂场景通过云端串流。\"

豆豆走到杨龙身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沉水香——那是游戏舱里残留的气味。\"但《沈园柳》的成功证明，真正打动人的不是画面精度。\"她指向报告中那段情感共鸣曲线，\"而是AI赋予Npc的灵魂。\"

杨龙点点头。他想起翡翠城的星辰花，想起沈园的《钗头凤》，这些最动人的瞬间恰恰发生在系统自动简化画面的时候。当AI能够创造真正的情感连接，像素的多寡反而变得次要。

\"先做减法。\"他拍板决定，\"用最低配硬件跑基础版AI，测试玩家能否接受画质降级。\"

豆苗突然笑出声：\"爸，你现在的表情跟陆游决定出征前一模一样——明知山有虎的倔劲儿。\"

实验室的气氛轻松了些。陆子浮泡了咖啡，四人围坐在环形屏幕前开始拆分任务。杨龙负责联系硬件供应商，豆豆优化情感算法以适应低配设备，豆苗和陆子浮则着手设计商业化框架。

\"付费模式要革新。\"豆苗咬着笔帽，\"传统点卡制会破坏沉浸感，但纯买断制无法支撑持续更新的AI消耗。\"

陆子浮调出《原神》的营收曲线：\"结合赛季通行证与外观付费？\"

\"不。\"杨龙摇头，\"辰星oL的核心价值在于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故事体验。\"他忽然想起老园丁送的星辰花种子，\"比如......玩家可以购买'记忆水晶'，永久保存某段特别剧情，甚至分享给朋友。\"

豆豆眼睛一亮：\"就像我们带出来的那幅《观音图》！系统可以自动生成纪念品，让玩家把虚拟记忆变成实体收藏。\"

讨论越来越热烈。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进来，为满地的草图纸镀上金边。杨龙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发现豆豆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钗头凤》的词谱截图。

他轻手轻脚地取下图纸，却被背面的一行小字怔住——那是豆豆娟秀的笔迹：\"愿AI终能懂得，人间最苦是求不得。\"

投影屏上，新版本的设计框架正在成形：简化版神经头环、云端协同渲染、AI记忆水晶......而在所有技术参数上方，飘着一行豆苗加粗的标语：\"让十亿人用得起的有灵魂的世界\"。

杨龙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晨雾中的杭州城正在苏醒，而某个由代码构成的南宋时空里，唐婉或许正望着锦盒中的玉佩微笑。技术会迭代，成本会降低，但那些被AI赋予的真挚情感，将成为辰星oL最珍贵的星辰，永远闪烁在虚拟与现实的交界处。

他拿起咖啡杯，与初升的太阳轻轻碰杯。新一天的征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