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人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宋家小院飘出炝锅的香气，宋鸣推着独轮车刚进院门，就听见厨房传来滋啦的油爆声。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张秀兰掀开蒸笼，乳白水汽腾起三丈高，玉米的清甜久久不散。

“可算回来了！”母亲王秀兰端着土瓷碗从灶房探出头，碗里油亮亮的五花肉颤巍巍冒着热气，“你爸特意跑了二十里地割得好肉，快洗洗手。”

堂屋的八仙桌上，油汪汪的梅干菜扣肉冒着热气，还摆着青椒炒腊肉，蒜泥苋菜，最当中是宋晓最爱的酸豆角焖饭。

米粒油亮，豆角切得细碎如翡翠末。

“还是咱妈做的饭香！”宋鸣扒着碗沿，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宋建国抿了口红薯酒，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田泥，“晓晓今天收了多少豆？”

“500来斤。”宋晓舀了勺鱼头汤,呼哧呼哧地喝了一大碗。

随后，她留下一句话，“爸妈，我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便回了屋子。

院墙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

此刻十里外的钱家老宅，刘素芳正把搪瓷缸子摔在八仙桌上。

茶水溅在钱老蔫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烫得老汉直哆嗦。

“当我是庙里的泥菩萨？”刘素芳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戳到老人鼻尖，“春上借的五斤玉米面，连本带利该还七斤半了！”

田莹缩在门框边，一句话不敢说，她这个婶子厉害得很。

钱老蔫佝偻的脊背几乎要折断，枯树皮似的手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这是...这是今儿卖豆子的钱......”

刘素芳从里抽出一块三毛五，将剩下的钱扔下地上。

“晦气东西，我只拿我应得的，剩下的留着买棺材吧。”

旁边扎羊角辫的小孙女，被刘素芳吓得哇地哭出声。

钱老蔫赶紧过去抱起孙女，用粗糙的手轻轻地安抚小女孩。

回程的土路上，田莹提着煤油灯深一脚浅一脚跟着。

灯笼的光晕里，刘素芳后颈的富贵包随着步伐一颤一颤。

月色被乌云啃噬殆尽时，刘素芳猫腰蹲在宋家院墙外，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深深抠进土坯缝。田莹缩在她身后，煤油灯早被吹熄，怀里揣的铅笔在衣襟上洇出墨痕。

“踩着我的肩！”刘素芳压低嗓子，富贵包在蓝布衫下颤动如瘤。

田莹哆嗦着蹬上墙根，布鞋底刚触到墙头，突然被玻璃碴扎得闷哼一声，这是宋晓叫父亲在自家院墙上新扎的碎玻璃。

就是为了避免心怀不轨的人来家里打秋风。

“作死啊！”刘素芳揪住田莹的裤脚往下拽，“从茅房后头钻！”她摸到墙根狗洞，腐臭的粪水味混着青苔腥气扑面而来。

田莹胃里翻腾，却被婆婆掐着后颈硬塞进去，发髻上别的塑料花卡在洞沿，扯落几缕头发。

柴房浸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只有气窗漏进一线月光。

刘素芳掏出火柴，磷火擦亮的瞬间，田莹倒抽冷气，墙角摞着三口黑铁锅，灶台边立着个半人高的木桶，桶身布满诡异纹路，像符咒又像电路图。

“快找秘方！”刘素芳踹了田莹一脚，自己扑向灶台。

她掀开土陶罐，抓了把褐色粉末嗅闻，却被呛得连打喷嚏。

田莹颤抖着拉开抽屉，成摞的油纸包哗啦散落，每张都印着笑脸豆标志，在月光下咧着嘴讥笑。

“死丫头把方子藏哪儿了？”刘素芳发狠踹向木桶，桶身突然嗡嗡震颤，惊得两人倒退三步。

田莹后腰撞上晾豆架，竹筛一瞬间就歇着往地上倒，还好刘素芳眼疾手快扶着了。

“要死了，小心点，你想把宋家人都吵醒吗？”

刘素芳的手指在土陶罐沿蹭出一道油光，指尖沾着的褐色粉末泛着诡异光泽。

她凑近鼻尖猛嗅，浓烈的辛香直冲天灵盖，呛得喉头火辣辣地疼。

“阿嚏！”。

“舅妈，这、这怕是毒药......”田莹缩在阴影里，袖口绞得死紧。

“闭嘴！”刘素芳淬了口唾沫，狠心将指尖往舌面一抹。

刹那间，酸麻鲜辣在口腔炸开，舌尖像被百只蚂蚁啃食，转瞬又涌起蜜糖般的回甘。

她浑浊的眼珠猛地瞪大，指甲深深抠进陶罐釉面。

二十年的灶台生涯，她从未尝过这般勾魂摄魄的滋味。

月光通过木窗照在她抽搐的嘴角，“难怪供销社抢破头......”喉头咕咚咽下涎水，她胡乱扯过油纸包住陶罐，“就偷这个！”

“哗啦！”油纸包撒了一地，她慌忙跪地拾捡。

“要你有啥用！”刘素芳抬脚踹向木桶。

声音太大吵醒了屋里的人，传来男人的声音，“谁？”

田莹后颈汗毛倒竖，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两人抱起陶罐就原路返回。

“走！”刘素芳揪着田莹后领往狗洞拖。

田莹的黑布鞋卡在砖缝，脚踝被碎玻璃划出道血痕。

她们钻出粪坑时，两人身上都狼狈不堪，刘素芳还死死护着怀里的陶罐，生怕好不容易偷来的秘方没了。

刘素芳和田莹鬼鬼祟祟地溜回李家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两人身上沾满了泥土和粪水，田莹的脚踝还在流血，但她不敢吭声，生怕惹恼了刘素芳。

“快，把门关上！”刘素芳压低声音，抱着陶罐冲进堂屋，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

田莹战战兢兢地关上门，又去灶房打了盆水，想给脚踝清洗一下伤口。

她刚蹲下，就听见堂屋里传来刘素芳的咒骂声。

“这该死的丫头片子！”刘素芳气得直跺脚，"怎么只有这么点？"

田莹一瘸一拐地走进堂屋，看见刘素芳正把陶罐倒过来，里面只倒出不到一小撮的褐色粉末。

“舅妈，要不......”田莹刚想说话，就被刘素芳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去，把天佑叫起来！”刘素芳命令道，“让他看看这是什么配方！”

田莹犹豫了一下，“天佑哥昨晚复习到很晚......”

“我让你去就去！”刘素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陶罐跳了起来。

田莹只好去敲李天佑的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李天佑才睡眼惺忪地开门，“怎么了？天还没亮呢......”

“表哥，舅妈找你......”田莹低着头，不敢看李天佑的眼睛。

李天佑揉了揉眼睛，跟着田莹来到堂屋。

看到刘素芳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他吓了一跳，“妈，你这是去哪了？”

“别管我去哪了！”刘素芳把陶罐推到儿子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配方？你不是读过高中吗？”

李天佑皱着眉头看了看陶罐里的粉末，又用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立刻被那复杂的味道震惊了，“这......这是什么东西？”

“就是宋晓那贱人做怪味胡豆的秘方！”刘素芳咬牙切齿地说，"我好不容易才偷来的！”

李天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妈！你怎么能去偷东西？这是犯法的！”

“犯法？"刘素芳冷笑一声，“那贱人离婚还带走一堆好东西，还害得你在供销社丢脸，我偷她点配方怎么了？”

李天佑还想说什么，刘素芳已经不耐烦地挥手，“少废话！你看看能不能分析出这是什么配方，咱们也做那个怪味胡豆卖钱！”

李天佑无奈，只好仔细研究起那点粉末。

李天佑用针尖挑起一粒，放在舌尖上尝了尝，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里面有辣椒粉、花椒粉、糖......”李天佑一边看一边说，“还有......这是什么？”

他找来一张纸，把粉末倒在上面，又找来放大镜观察。

粉末中有些细小的金色颗粒，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怎么了？”刘素芳凑过来。

“这里面有金箔！”李天佑震惊地说，“真正的金子！”

刘素芳和田莹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金子？”刘素芳一把抢过放大镜，“这贱人居然往调料里加金子？难怪味道这么好！”

李天佑皱着眉头，“不对，金箔是没有味道的，加进去只是为了好看......”

“管它有没有味道！"刘素芳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这说明那贱人手里有钱！有很多的钱！”

田莹怯生生地问，“舅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刘素芳眯起眼睛，“今晚再去一趟！这次一定要把配方偷到手！”

李天佑急了，“妈！你不能这样！”

“你给我闭嘴！”刘素芳厉声喝道，“要不是你不争气，我至于这么辛苦吗？你看看人家宋晓，一个丫头片子都能赚大钱，你呢？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李天佑被骂得脸色发白，低着头不再说话。

刘素芳把剩下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包起来，藏进了自己的枕头底下，“今晚我和田莹再去一趟，这次一定要找到完整的配方！”

田莹听到还要去偷东西，吓得腿都软了，但她不敢违抗刘素芳的命令。

与此同时，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