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墨砚,将四九城的飞檐斗拱晕染成深浅不一的灰黑色。
解雨臣坐在「琉璃厂」深处的私家菜馆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窗外青石板路上蜿蜒的水迹——午后那场雷阵雨刚过,空气里还浮着潮湿的槐花香。
“哥,这道‘怀抱鲤’可是店里的招牌,你尝尝?”翟星耀将一尾裹着琥珀色酱汁的黄河鲤鱼推到他面前,笑容干净得像个刚放学的少年。
他穿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眉眼间依稀有几分解雨臣母亲年轻时的影子。
解雨臣没动筷子,只是用指腹摩挲着烟盒上的纹路:“在国外待久了,还习惯京城的口味?”
“哪能不习惯,”翟星耀拿起公筷替他挑开鱼腹,露出雪白的蒜瓣肉,“上次和你视频我还念叨,听袈裟说你总不按时吃饭。”他说话时眼尾微微上挑,像只撒娇的幼猫,
“哥,其实三爷爷他们也是担心你太累,解家这么大摊子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星耀,”解雨臣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你从美国回来,就为了替三老太爷当说客?”
翟星耀夹鱼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低头笑了笑,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哥,你总是这么直接。”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推到解雨臣面前,“这是我在苏富比拍的‘和合二仙’玉牌,想着配你那枚‘苍’字玉章正好。”
解雨臣的目光落在盒子里的羊脂白玉上,玉牌上雕刻的两个童子憨态可掬,腰间系着的丝带纹路细腻得仿佛能随风飘动。这玉牌材质上乘,雕工更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你哪来的钱买这个?”解雨臣没去碰盒子,反而拿起桌上的杯子。
翟星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伸手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哥,你忘了我妈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些首饰吗?我拿去换了钱,想着回来能帮你分担点。”
他的指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触碰到解雨臣皮肤时,后者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菜馆二楼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解雨臣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猛地将翟星耀往桌子底下一按,同时抓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向后掷去!
“哐当”一声巨响,茶壶在楼梯拐角处炸裂,滚烫的茶水溅到一个黑衣人身上,对方闷哼一声,手中的短刀却已破空而来!
“保护花爷!”门外的保镖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混杂着桌椅翻倒的巨响。
解雨臣将翟星耀护在身后,从靴筒里抽出一柄银质匕首,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哥!”翟星耀吓得脸色发白,却死死抓住解雨臣的衣角,“他们是什么人?”
“不想让我回解家的人。”解雨臣语气冷静,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菜馆里的食客早已尖叫着躲到桌下,原本雅致的包间此刻一片狼藉,碎瓷片和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黑衣人共有三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他们配合默契,一人正面强攻吸引保镖火力,两人则从两侧包抄,目标直指解雨臣。
解雨臣匕首翻转,格开刺向胸口的短刀,同时屈腿横扫,将一名黑衣人绊倒在地。
就在这时,另一名黑衣人绕到他身后,短刀直取后心!
“小心!”翟星耀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根断椅腿,猛地砸向黑衣人的手腕。短刀“叮”地一声掉在地上,黑衣人吃痛,反手一拳打在翟星耀腹部。
“星耀!”解雨臣心头一紧,匕首脱手而出,精准地刺入黑衣人的肩胛。他回身扶住踉跄的翟星耀,后者嘴角已溢出血丝,却还强撑着笑:“哥,我没事……”
“撤!”领头的黑衣人见偷袭不成,吹了声口哨,三人立刻翻墙跃出窗外,消失在雨幕中。
保镖们想去追,却被解雨臣拦住:“别追了,检查现场。”他扶着翟星耀坐在椅子上,撕开对方的衬衫查看伤势,“肋骨可能断了一根,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翟星耀抓住他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哥,我跟你回解家老宅,我知道三爷爷他们今晚要动手。”
解雨臣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翟星耀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混杂着疼痛与坚定的光芒,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刚去世时,这个被收养的弟弟也是这样,明明怕得发抖,却非要抱着他的胳膊说“哥哥我保护你”。
“你知道什么?”解雨臣的声音低沉下来。
翟星耀咳嗽了几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加密U盘:“这是我在美国查到的东西,三爷爷和五叔公勾结了‘’裘德考的势力,他们想把你卖给汪家,换汪家手中‘当年从张家得来那份宝藏地图。”
解雨臣的瞳孔骤然收缩。“张家”、宝藏地图、汪家……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他脑海中迅速组合,终于勾勒出一个可怕的轮廓。他一直以为族老们只是觊觎权位,却没想到背后牵扯着如此巨大的阴谋。
“你怎么拿到的?”解雨臣接过U盘,指尖冰凉。
“我妈临死前给了我一个账号,”翟星耀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她说如果有一天解家变天了,就让我用这个账号查‘琉璃厂’的账本……哥,他们今晚要在祠堂召开秘密会议,用‘全族大会’逼你退位,其实是想等你一露面就……”
他的话没说完,就因为剧痛晕了过去。解雨臣立刻抱起他,对保镖下令:“回老宅,通知袈裟准备急救箱,另外,把老宅所有暗哨都调出来,今晚谁也不许进出!”
黑色轿车在雨夜中疾驰,解雨臣抱着昏迷的翟星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中一片冰冷。
他终于明白“苍”让吴邪转交玉章交给他——那不是信物,而是提醒。“幕后”的阴影从未散去,它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终于在他最虚弱的时候露出了獠牙。
车子驶入解家老宅时,祠堂方向隐约传来喧闹声。解雨臣将翟星耀交给赶来的袈裟,低声嘱咐:“找最好的医生,守着他,任何人不准靠近。”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双手插兜气势全开,独自走向灯火通明的祠堂。
祠堂门口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见了解雨臣都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解雨臣没理他们,径直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线香味道扑面而来。
祠堂正中央,三老太爷和解五爷等人正围坐在一张长桌旁,其他后辈都站在他们身后。见解雨臣进来,三老太爷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我们正要派人去请你呢!”
解雨臣看了眼供桌,转身面对众人,威压大开,震慑其他人脑门虚汗。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三爷爷着急召我回来,是想商量怎么把解家卖给裘德考吗?”
这话像一颗炸雷,瞬间让祠堂里的气氛凝固了。五叔公猛地站起来,指着解雨臣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解雨臣示意,袈裟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文件和照片,“看看吧。”他拿起其中一份文件,扔在三老太爷面前,“您老看看,这上面是不是您的亲笔签名?”
三老太爷拿起文件,手却抖得厉害,老花镜都差点掉下来。解五爷等人凑过去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些照片清晰地记录了他们在境外与裘德考会面的场景,文件上的签名和印章更是铁证如山。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五叔公声音嘶哑地问。
“你们以为星耀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把我换掉,想让他做个傀儡家主”解雨臣冷笑一声,走到祠堂中央,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勾结外敌,图谋家产,按解家的规矩,该当何罪?”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袈裟抱着昏迷的翟星耀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医生和护士。
“花爷!翟少爷他快不行了!”袈裟的声音带着哭腔。
解雨臣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查看。翟星耀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白得像纸,腹部的血迹已经浸透了纱布。
“怎么回事?”解雨臣厉声问。
“我们在路上遇到伏击,”袈裟喘着气说,“对方用的是淬了毒的暗器,医生说毒性已经扩散了……”
五爷见状,突然指着解雨臣大喊:“是他!一定是解雨臣怕事情败露,所以杀了翟星耀灭口!大家看,他现在还想拿这些假证据来污蔑我们!”
几个原本动摇的长老立刻窃窃私语起来。三老太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一拍桌子:“解雨臣目无尊长,构陷旁支族老,还纵容手下伤人,我提议现在就召开全族大会,罢免他的当家人职位!”
“对!罢免他!”五爷等人立刻附和。
就在这混乱之际,翟星耀突然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解雨臣焦急的脸,虚弱地笑了笑,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挂坠,塞进解雨臣手里:“哥……这是……妈留给你的……”
那是一个用红绳系着的青铜小铃铛,样式古朴,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正是解雨臣小时候见过母亲佩戴的那个。解雨臣握住铃铛,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母亲临终前,曾在他耳边低语:“雨臣,以后遇到解不开的局,就去祖宅的地窖看看,那里有你父亲留下的东西。”
就在这时,翟星耀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心电图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星耀!”解雨臣猛地抱住他逐渐冰冷的身体,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悲痛。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弟弟,这个在刺杀中舍身救他的弟弟,就这样死在了阴谋的旋涡里。
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三老太爷和解子安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想再说什么,解雨臣却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他将青铜铃铛挂在脖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方白色玉章,轻轻放在翟星耀的胸口。
“袈裟,”解雨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通知下去,封门。”
“是!”袈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让门外的保镖进来,将祠堂的大门紧紧锁住。
三老太爷见状,慌了神:“解雨臣你想干什么?你敢囚禁族老吗?”
解雨臣没理他,只是走到供桌前,拿起那叠证据文件,一份份地扔在地上:“你们勾结外敌,害死族人,按解家祖训,当处极刑。”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念在同族的份上,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自己了断,还能留个全尸。”
五爷吓得瘫坐在地上,指着解雨臣尖叫:“你疯了!你没有证据!翟星耀是你杀的!”
“证据?”解雨臣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录音笔,“刚才你们说的话,包括三老太爷提议罢免我,五叔公承认转移资产,我都录下来了。”他按下播放键,祠堂里立刻响起了刚才的对话录音。
三老太爷面如死灰,瘫倒在椅子上。其他长老见状,纷纷跪地求饶。
解雨臣看着他们丑态毕露的样子,眼中没有任何怜悯。他走到翟星耀的尸体旁,轻轻合上他的眼睛,然后对袈裟说:“把这些人带到地窖去,按规矩办。”
“是!”袈裟一挥手,几个保镖上前,将瘫软的族老们一一架起。
解雨臣独自留在祠堂里,看着翟星耀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今晚之后,解家将彻底变天。
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被连根拔起,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危险的棋局——“幕后的神秘”的残余势力,汪家的觊觎,还有那个神秘的宝藏地图……
他低头看着胸口的青铜铃铛,铃铛上的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某个古老的秘密。母亲说的地窖,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有这方来自苍的白色玉章,它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祠堂的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解雨臣深吸一口气,将翟星耀轻轻抱起。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仿佛肩上扛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整个解家的未来。
当他走出祠堂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袈裟带着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花爷,都处理好了。”袈裟低声说。
解雨臣点点头,将翟星耀交给旁边的佣人,然后从怀里拿出那方白色玉章,对着初升的朝阳看了看。玉章上的云纹在晨光中流转,忽然间,他发现云纹的排列似乎组成了一个地图的轮廓——一个他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的地图。
“袈裟,”解雨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把祖宅地窖的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袈裟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应道:“是!”
解雨臣站在原地,看着东方渐亮的天空,手中的玉章在翟星耀胸前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大约一刻钟后,翟星耀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众人,站在地窖窗口的解雨臣。
他动了动嘴:“哥”。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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