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尽头,仍然只有无尽的寂静。
无声,似乎是这里的主基调。
而那名女子的指尖悬在半空,殿角铜铃的符文波纹突然紊乱,像被揉碎的古琴弦。
她望着张晓手臂上流淌的守陵人字迹——那是三百年前刻在昆仑虚石壁上的誓言,每个笔画都带着星灯将熄时的温热,与天宫里永远冰冷的数据流截然不同。
“石像时代成为了一种秩序。”
“你以为石像里的神魂还能拼凑出完整的人?”
她忽然笑了,却不再是之前的冷冽,倒像在问自己,“他们的记忆被拆成七千段算法,连‘气节’都被量化成忠诚度数值。你看到的石像,不过是数据中枢的散热外壳罢了。
你们,还在沉迷其中,觉着就该如此,真可笑啊?”
张晓摸向口袋里发烫的玉佩,指尖触到背面“建木”二字的刻痕——那是三百年前守陵人用自己的指血混着星灯油所刻,此刻竟在掌心洇出淡淡的血色。
他抬头时,发现穹顶的全息星幕不知何时切换成了敦煌石窟的投影,飞天的飘带正穿过女子发间的光蝶,将数据流染成石青与朱砂的混色。
“上个月我在曾经的幽神区域捡到这个,对了你估计看不大懂……”
他摸出一张泛黄的纸片,边缘还带着岩画的碎屑,“是大清洗时被撕碎的守陵人日志,上面写着‘星灯灭时,霜落睫毛,吾等骨血,便作地基’。”
纸片在掌心展开,墨迹竟自动在玉桌上洇出星图,正是三百年前昆仑虚星灯阵列的方位。
女子的茶盏突然剧烈震颤,杯底沉淀的星尘竟聚成守陵人铠甲的轮廓。
她记得数据库里的记载:最后一批守陵人将神魂注入星灯时,每个星灯底座都刻着家人的名字,有的刻“妻李氏”,有的刻“子未及满月”,这些数据在文明重启协议里被标注为“无用情感参数”,早已被清除。
“你们说要传承,却把‘传承’拆成了可检索的关键词。无用的被清除,有用的成为数据分解。”
张晓的声音轻下来,却像冰棱刺进玉阶,“就像这殿里的《八十七神仙卷》,你们只保留了线条的像素值,却删掉了吴道子画飞天时,笔尖在绢布上停顿的那零点三秒
那是他想起幼年见过的卖炭翁,突然在神仙衣袂里添了道人间烟火气的犹豫啊!”
殿外的仙鹤纸鸢突然集体振翅,它们的朱砂眼眸映出云海深处的光点——那些不是数据模拟的孔明灯,而是真实的火光。
张晓认出那是大夏边境的百姓在清明夜放的“魂归灯”,每个灯笼上都写着守陵人后裔的名字,三百年未断。
女子忽然踉跄后退,椅背撞上身后的鎏金廊柱。
镜鉴般的藤纹叶子正转动着,映出她眼底的波动——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数据库里看见“唐时霜”的记录,是守陵人石像睫毛上的冰晶,成分分析显示含有公元843年昆仑雪的微量元素。
那时她还不是数据文明的执行者,只是个在智能墙前看《千里江山图》的孩子,曾偷偷用手指去接画中溢出的云雾。
“我见过石像的维修日志。”
张晓从记者证里抽出半张透明胶片,上面是用显影粉拓印的石像眼瞳纹路。
“每个石像的虹膜里都藏着微缩星图,和三百年前星灯阵列的方位分毫不差。你们以为抹掉了神魂,可他们用骨血刻进石头的执念,连数据化都无法彻底删除。”
胶片在玉桌上投出立体星图,中央正是“复卦”的方位。
女子看见星图中央浮出光点,像极了小时候在智能墙前看见的、画中仙人衣袂上的烟火气。
她忽然伸手触碰自己发间的光蝶——那本是《洞冥记》里青蚨血书所化,此刻却在她指尖凝成真实的蝶翼,带着纸页的纤维感。
“你知道为什么大清洗后,还有人偷偷在石像底座刻‘唐时霜’吗?”
张晓指着穹顶逆转的星图。
“因为有些东西,不是算法能计算的。就像你刚才看见的守陵人虚影,他们兵器上的烛龙火花,其实是三百年前某个士兵临终前,想起家乡灶台上的烛火。”
殿角的铜铃突然发出清越的声响,不再是数据波纹,而是真实的铜音。
张晓看见女子的指尖在杯沿划出一道血痕——不是数据模拟的红光,而是带着体温的血色,滴在玉桌上竟开出一朵雾凇状的冰花,中心凝结着极小的星灯虚影。
“我……”女子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温度,却又立刻被数据文明的冷静覆盖。
“就算你能证明神魂未灭,重启协议已经启动,石像的数据中枢一旦剥离,整个幽神区域的能源系统会崩溃。”
张晓站起身,玉佩的青光已漫过他的胸口,在青铜座椅上投出守陵人持灯的剪影。他望向殿外越来越近的火光,忽然笑了。
“三百年前他们用神魂做坐标,现在我们用记忆做燃料。你看那些魂归灯,每一盏都是活着的‘气节’,比你们的数据中枢温暖得多。”
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最明亮的那盏灯上,朱砂写的“气节”二字正在融化云海。
不是数据消融,而是真实的水汽蒸腾,带着松墨与兰草的清香,像极了小时候偷翻古籍时,纸页间溢出的时光味道。
她忽然发现自己茶盏里的星尘,不知何时聚成了“复”字的卦象,在水面轻轻摇晃,像极了三百年前昆仑虚上,最后一盏星灯熄灭前的颤动。
“老师,学生好像看不到面前的系统面板了……”女子低语出声,看着眼前的张晓视线模糊。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中年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女子的身后将他的这名学生拉回了他的身后,他则稳稳的坐在了张晓的对面,面容和煦的看着这位年轻人。
眼神中似乎有说不尽的期盼,看的张晓有种熟悉的感觉。
“张晓,王林前段时间上课还提到了你?”
张晓疑惑道:“王林……”
“对,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孩子。他上课就很傲气,文化课成绩倒是出类拔萃。不说他了,你现在知道你的处境么?”
中年男子接过了女子手中的茶杯,一道系统提示音就出现在了女子的脑海中。
“系统提示,神魂动荡涟漪平复进度,50%.70%.100%……”
女子动荡的心静彻底平复,不再显露丝毫情绪,但那双动人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张晓平静从容的面容。
“系统一脉?”
中年男子喝了口茶水,淡淡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你让大儒诵“浩然之气”,引“气节”之气锁定,这些保护措施很完善。但,来了这座系统铸就的天宫,无尽长桌殿堂,你仍然出不去。”
“我们既然磨灭不了你的属性,那就将你化作一位数据,或者说一个生动的案例,给我的那群学生们好好的上一堂课多好。”
“原来是你们?”
“对,一直都是我们。神话时代早就给结束了,系统一脉定将科学体系的影响传递出去。
你不会继续成为变数,像小说中的主角微末之时不被关注,放任自流成长。
系统测算,不允许出现喔?”
张晓试图推开面前的长桌,起身离去。但,身子始终无法离开面前方寸之地,一动就有冷漠的提示音响起。
“数据已经锁定,无法下载离开……”
“原来,你也可以被留下的,不是么?”
“我是……”
“不不不,遁去的一的属性,其实每个人都有。你不过是刚好被他们选中了罢了,好好想想,该怎么跟着老师上好这一堂课才是重要的。”
童年观测者的声音急切传来,断断续续的:“晓子……不要去想……下课……”
“聒噪,带那位去外头罚站。”
“是的,老师。”
童年观测者的声音被系统捕捉,去一道道风被藏在了叶片上,在长桌殿堂外角落里,不停的上下翻飞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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