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天空中突然毫无征兆地下了好大一场雷暴雨，又是闪电又是雷鸣，十分吓人。

等到苏辞醒来，雨已经停了，骄阳初升，霞光万丈，大雨洗刷过的天空蔚蓝深邃，阳光也越发光彩夺目，七彩的金光透过树梢的缝隙，丝丝缕缕照进寝室内。

苏辞站在窗前沐浴日光的洗礼，外头的院子里湿漉漉的，掉落的花瓣和树叶已经被打扫干净，只有一抹抹似有若无的香气，隐约飘荡在清新的空气里。

低头嗅了嗅手中盛开的野百合，这是那日赵晏清深夜采来的，不过那晚她身心俱疲，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

瞧着瞧着，苏辞耳边又响起赵安偷偷跟她说的那句话——“夫人，爷原本不打算回来的，路过山崖的时候，却见崖边长着几株百合，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香味，爷觉得您瞧见一定喜欢，所以才临时临了赶回来。”

苏辞笑弯了月牙，有一种被心上人惦记在心里的欢喜，她哼着小曲儿喜滋滋地给百合换了水。

趁着今儿天气好，苏辞回了一趟国公府，苏二爷回来了，她总要回去看一看。

书房里，苏国公将苏千曲和祁礼之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了苏二爷，苏国公一向最是沉稳镇静，可说起此事，他难免哀伤。

他知晓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里那些尔虞我诈，不比官场少，苏长文深恶痛绝，苏千曲又娇小柔弱，如何应付得来。

他垂眸，神色哀伤，“长文，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害了千曲，我向你道歉。”

苏二爷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他反而有一种早知如此的豁达，“兄长，此事与你何干，是我该谢谢你，我不在府中这些年，她们母女二人承蒙你照顾。”

“至于千曲的婚事，”苏二爷顿了顿，眼底一片冷静，“我想她早有预谋，祁礼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做家长的，尽心帮她便是。”

“你不反对？”苏国公有些惊讶，按照苏长文以往的性子，他必定勃然大怒，苏千曲是他唯一的骨血，突然被太子轻薄，他指不定要上东宫揍祁礼多少次。

可眼下，苏长文这般淡定的神色，倒让苏国公心里惴惴不安。

苏二爷豁然一笑，“千曲和祁礼两情相悦，此事也是顺理成章，我自然不反对，我现在只想千曲过的开开心心，其他的，不重要。”

“可你，不是最反对千曲入宫吗？”苏国公问。

苏二爷缓缓吐出一口气，“从前是不喜欢的，可能最近想清楚了，千曲无论嫁给谁，都要经历深宅大院那些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除非她能遇到一个像我，像兄长一样专一的男子，可我没那个信心她一定能遇到，既然如此，那她还不如嫁给太子。”

“官大官小，好歹是个太子妃。”

“绾绾，”说到苏辞，苏二爷突然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他早就想明白了，文崇帝根本没有拿苏家拿一家人，相反的，苏家全是他用来交易置换权利的垫脚石。

苏娇韵的婚事如此，苏辞的婚事亦如此。

苏二爷叹口气，悲伤的脸色突然淡化出一抹笑意，“兄长不觉得现在的局面还不错吗，千曲和绾绾，一个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一个是世子妃，未来的定王妃。”

“道阻且长，她们姊妹二人相互帮衬，我们也放心。”

苏国公听明白了，苏长文已经做出选择，可眼下多灾多难，这条路并不好走，“近日宫中不太平。”

“我知道，”苏二爷吐出一口气，“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太平的时候，所有的太平，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苏二爷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窗外小花园里柳叶新生，枯木逢春，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苏国公脸色凝重，站起身来与他并肩而立，“长文，你想好了吗？”

苏二爷扬眉微笑，“兄长，我们苏家，一直在退，一直在让，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们收敛锋芒，退居线外，便可保家人无虞。”

“可是我想错了，这头顶的天，不是大晋的天，是陛下的天，这脚下的地，也不是大晋的地，是陛下的地，只要我们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会放过我们。”

“这天底下，弱者从来没有太平可言。”

苏长文垂眸，平静注视着小花园里一棵枝繁叶茂的枫树，他记得他离家时，这棵枫树不过半人高，现在都已经长的高过屋檐了。

盛年不重来，岁月不待人。

苏长文垂眸轻笑，“兄长，我知晓你不愿蹚这趟浑水，可我们苏家已经牺牲了太多人，你，我，小妹，我们年过半百，睁着眼闭着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可千曲和绾绾还小，她们大好的年华，前途可以一片光明，可以不再被人当作棋子，可以不再，任人摆布。”

“还有苏扶，”苏二爷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苏国公，“兄长，苏扶从小就聪明绝顶，无论是治世还是诡辩，他都无与伦比，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将来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兄长，你难道忍心让他一辈子掩藏锋芒，受困于田地之间吗？”

苏国公没有说话，做父母的，没有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成龙成凤，飞黄腾达，他当然也希望苏扶不必一再藏拙，掩人耳目，成为治世之师。

可时局动荡，大晋摇摇欲坠。

苏二爷负手立于窗前，明晃晃的日光撇开树影，坚定地照进窗内，金色阳光，亮的晃人眼。

一寸一缕，自苏二爷头顶倾泻而下，照亮他纤长消瘦的身影。

苏二爷站在阳光下，藏青色背影开始发光发亮，他道，“兄长，我可以被算计，我可以吃苦，我可以退让，可我的女儿不行，我苏家的子孙不行。”

“天地不公，我便掀了这天，覆了这地，我愿以吾之鲜血，换苏家万世之无虞。”

他向苏国公伸出手，“兄长，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我们不能再退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