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猜了个大概,赵晏清在背后默默注视她。
小小的身影,大大的能量。
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蠢到在数尺深的积雪中行走。
苏辞是第一个。
一时间,不知该说她蠢,还是该夸她果敢坚毅。
赵晏清突然想到无数个在北疆的日子,十二万北境军没日没夜,于大雪中奔袭。
心生怜悯,他打马上前,“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冷不防从背后传来,苏辞大喜过望,连忙转身。
是赵晏清!
苏辞蓦地想起盛元十八年冬,那年天降大雪,就连忠州、东浙一带,也无一幸免,各地灾情惨重,朝廷自顾不暇。
苏辞与姬澈运送一批物资北上,途中大雪封山,那是她见过最大的雪,足足半人高。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方向。
她们一行人被迫就地搭营、生火,气氛诡异地安静,没有喜悦,没有哀嚎,只有冰冷的雪花簌簌落下。
她们被困在山里整整五日,就在苏辞无计可施之时,赵晏清来了。
那一次,应该是她与赵晏清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不过那时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赵晏清应该没认出她。
好巧,这次被困于此,也是赵晏清来了。
赵晏清扫视她,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不像是摔跤。
金光如泻,迎面洒满全身。
苏辞眼睛澄澈空明,闪闪亮亮,惊喜之情溢出眼眶。
脸颊冻的微微发红,嘴角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整个人温柔似水,又落落大方。
倒是看不出半点被困于此的窘迫。
“我的马,被祁颂吓跑了。”她坦白说。
两个人,只有一匹马,意识到现状的苏辞突然有些尴尬。
赵晏清却从容不迫下马来,问她,“会骑马?”
苏辞点头。“会。”
“上马。”赵晏清将马牵过来。
苏辞没有谦让,利落上马,她在雪中行走太久,靴子已经被完全浸湿,冰冷的雪水见缝插针。
若是再浸在雪地里,她恐怕就要截肢了。
赵晏清牵马走在雪地里,怎料刚走两步,那马却发疯似的嘶叫两声,高高扬起前蹄打转疯跑,一个狂颠,直接将苏辞甩出老远。
苏辞始料未及,腰部重重撞在树干上,尖锐的钝痛传遍五脏六腑,疼得她两眼一黑。
树干受到撞击,积雪迅速滑落,大块大块的积雪混合砸在身上,险些将她掩埋。
待赵晏清安抚到马匹走来,苏辞已经强忍疼痛,从地上爬起来。
苏辞疼得泪花已经在眼眶打转,但她还是走过来,扯出微笑致歉,“赵将军,是我唐突了。”
温柔看向那匹浑身漆黑发亮的战马,缓缓道,“这匹战马高大健硕,跟随将军征战四方,所向披靡,比之赤兔,也毫不逊色。”
“好马都是认主的 ,我一介内宅妇人,确实没有资格驾驭,它很好,是我不够优秀。”苏辞嘴角露出微笑,小心翼翼伸出手,但她很快忍住冲动,只敢摸摸它的下巴。
赵晏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苏辞,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对一匹马道歉。
他能看出,苏辞并非特意做作样子,她笑的很真实,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意。
心境在一瞬间发生变化,赵晏清看向苏辞的眼神,似乎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至少此刻,他的眼神,没那么冷。
赵晏清什么都没说,转身上马,向她伸出手,“上来,该回去了。”
金光从背后射来,自赵晏清头顶倾泻而下,一丝丝,一缕缕,交错相叠,像给他披上一层七彩霞衣。
苏辞错愕一瞬,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脸上有星星移动,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神明。
西日欲颓,营地燃起篝火,祁礼带宫人游走各处,一一登记所得猎物。
西南方向的深林中,夕阳透过树梢的缝隙,投下丝丝缕缕的霞光。
霞光如扇,一片片,一缕缕。
高大威猛的战马自林间露出头。
风雪压身,赵晏清面无表情牵着马,黑色披风在风里飘动。
通体银黑的马背上,坐着一人一兔,兔子乖巧温顺,少女妩媚动人。
赵安眼疾手快,已经奔过去牵马,瞥眼赵晏清,小声嘟囔,“这不是有追风吗,将军何故要走?”
赵晏清明显不想搭理他,他也没追问,友好朝苏辞问好,“苏小姐怎么是你骑追风,你没有马吗?”
“我的那匹马啊,被吓跑了。”苏辞笑笑,她这才知道,原来战马也有名字,追风,真是个好名字。
秋黛和乘云见人来了,松了一大口气,连忙上前迎接,看见赵晏清,先是给他行礼,然后才伸手扶苏辞下马,“小姐终于回来了。”
苏辞翻身下马,将怀里的兔子递给秋黛,小声道,“回房再说。”
而后与赵晏清道谢,她欠身行礼,“今日之事,多谢赵将军,苏辞铭记在心。”
赵晏清依旧冷着脸,声音也冷,只说,“嗯。”
乘云摸了摸小兔子,眼睛发亮,“这兔子真肥,可以给小姐做个野山椒烧兔,小姐最喜欢吃了。”
秋黛低头瞅瞅,也附和道,“还可以清炖,天冷了,炖了给小姐补补身子。”
几人走得远了,苏辞的话赵晏清没听清,但光这两句,又改变了她对苏辞的不少印象。
赵安站在他身后,嘴角抽抽,“这雪兔,原来是要吃的啊,属下还以为苏小姐心疼……”
这苏辞还真是,与众不同。
“人都走远了,还看呢。”祁礼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看向苏辞离去的背影,贼兮兮问他,“怎么样,我这表妹,可还合你心意?”
赵晏清睨他一眼,“抽签之事,你故意安排的?”
祁礼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你没听她说吗,她一只手抓五个,你现在可是排第五,我若不找机会帮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排上第一。”
侧身撞了撞赵晏清的肩膀,祁礼笑道,“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赵晏清只觉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不想理他,牵了马往回走。
祁礼却是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追问,“你这追风我都骑不得,苏辞居然能骑……”
狩猎结果出来了,毫无意外,赵晏清以断层优势,稳坐榜首。
最让人吃惊的是,赵晏清居然猎得三只麋鹿,而且皆是一箭毙命。
从前旁人只听得他少年将军,地狱阎罗的虚名,根本不知真假,因着赵老将军的英名,才高看他三分。
今日得见,才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赵晏清并非浪得虚名。
祁礼一早就知结果,笑道,“父皇,让赵将军来参与狩猎,真是屈才了。”
文崇帝大喜,挥手让人端来备好的黄金,“赵将军常年驻守北境,护我大晋子民。”
“此番狩猎,也好让人知晓,我大晋战神,英勇无畏,所向无敌,赏!”
在场之人喜笑颜开,纷纷鼓掌祝贺,就好似自己拿了第一。
只有赵晏清脸色冷冽,无喜无忧,大步上前接过黄金,平静道,“臣,多谢陛下。”
文崇帝微笑看他,“晏清,你辛苦了——苏辞呢?”
被叫到名字的苏辞立马上前去,只是走了好半天的路,她的双脚跟灌铅似的,抬不起脚,只能拖着疲惫往前走。
淑妃将她招来身边,怜爱地夸奖她,“苏辞,你病着还能骑马狩猎,真真是个好姑娘,这只珠钗是你应得的。”
苏辞不敢揽功,微笑说,“谢娘娘赏赐,但此番狩猎,全仰仗赵将军,苏辞跟着沾光了。”
“哈哈哈哈,”文崇帝大笑,看向苏辞的眼神有些打量的意味,“你倒是谦让。”
淑妃很满意她不争不抢的态度,亲自将珠钗戴在她发间,“你模样生的好,这支珠钗很衬你。”
苏辞自认隐藏的很好,但她摸不清淑妃刻意亲近她是何意,只能礼貌又疏远地保持距离。
皇宫里的女人,外表看似柔弱简单,其实个个心狠手辣。
人不狠,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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