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留在这里,和我一起。”
那个冰冷的声音与先前基亚的声音重叠。
随后,徐凌眼中的紧张感似乎有所缓和。
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翻涌的情绪。
焦虑只会滋生更大的焦虑。
她相信她认识的那些队员,还有纪禹琛,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她知道他们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会轻易放弃的人。
这样想着,她定了定神,开始在脑中规划对策。
与其现在贸然发泄、白费力气,不如先保存体力,等待时机,伺机掌握主动权。
等到队员们找到这里时,如果她自己先垮掉了、站都站不起来,那才真是丢脸。
这么说来,这次监禁或许不是危机,反而是个机会?
对于经历了连续几天奔波劳累、几乎是强行军的徐凌来说,眼下的监禁似乎也并非无法忍受。
从酒店停车场被劫持,到接手假的“靳宪”,再到与纪禹琛……发生那样的关系,之后便马不停蹄地飞到了Sakhalin,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
嗯……
首先,需要休息。
念头转瞬即逝。
她放松了因紧张而紧绷的身体,在床上轻轻翻了个身。
她这突然放松躺下的举动,似乎让一旁的基亚显得有些意外和慌张。
徐凌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地闭上眼睛。
柔软的床铺支撑着她的身体,带来一丝久违的放松感。
“有吃的吗?”
她忽然问。
“……什么?”
基亚愣了一下。
“你不是说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吗?总得有点吃的吧?”
“……吃的?”
“那连点吃的都没有?”
“…….”
“那有什么消遣的东西吗?比如书?”
“…….”
基亚的沉默让徐凌默默睁开眼。
她带着一丝责备的目光直直看向他。
“连最基本的都没有,这算什么监狱?”
“唉……”
徐凌叹了口气,无所谓似的喃喃自语。
基亚只是静静地瞪着她。
“你去煮点东西来吧。”
基亚似乎又愣住了,眼神有些茫然地晃动。
……
呼噜呼噜——徐凌一手被链子缚着,不太方便地将碗里热乎乎的面条塞进嘴里。
热气腾腾的汤面驱散了一些寒意。
她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着热汤,一边打量着旁边神情复杂的基亚。
“这面有点煮过了,太软了。”
她评价道。
对此,基亚似乎有些局促不安,身体微微前倾。
“我……我虽然擅长做坏事,但确实不常弄这些速食。”
他有些笨拙地解释,“汤太清淡了,也没什么配菜。下次……下次应该为索妮娅你准备一个更周到的环境……我想。”
“…….”
“我个人觉得,在这种事情上,表示诚意很重要。”
基亚补充道。
徐凌耸耸肩,握着筷子。
她从铐着自己的手铐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房间的面积、灯泡、墙纸,到地板、暖气状况、角落的简易厕所,然后像个挑剔的顾客一样发表评论:
“这链子有点磨皮肤,房间太窄,光线太暗,有点冷,卫生条件也不怎么样……”
基亚的眼角眯了起来,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我……跟你,好像没办法好好聊天……”
他喃喃道,伸手握住那根锁着她的铁链,似乎在检查什么,又像是在稳定自己的情绪。
“索妮娅,你听好。”
基亚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的记忆有问题。准确地说,你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你的真名不是徐凌,是索妮娅。”
“……!”
“你来自Sakhalin,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在这里的这座修道院长大。”
“这又是什么……”
徐凌低声咕哝。
“听到最后——!”
基亚脸色微变,突然厉声喊道。
“你不接受这个事实,就永远不会明白……!国情院也好,靳宪那个混蛋也好,他们为什么要对你做那些事,你一点都不会明白……!”
“……!”
基亚突然提到国情院和靳宪,以及他们对她所做的事情,这让徐凌心头一震,几乎喘不过气。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迫挨打、学习马戏。”
基亚的声音低沉下去,“‘教主’把我们这样的孩子送到外面去赚钱,就像古时候向君主献上贡品一样。”
“…….”
“你知道我们每天挨打时,被迫背诵的句子是什么吗?”
基亚看似麻木的眼神低垂下去,显得格外沉重。
这些都是她第一次听到的,全然陌生的故事。
十岁前的记忆?
她只记得自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那是她关于童年最早的记忆……
但是,孤儿院之前呢?
她试图去回想更早的事情,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一时语塞。
呃……
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被一堵透明的玻璃墙挡住了吗?
她并不困,却感觉精神有些恍惚。
徐凌感到一阵慌乱,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基亚却像在祈祷般,忽然抓住她的双手,闭上了眼睛,开始低声诵读:
“他又叫众人,无论大小、贫富、自主的、为奴的,都在右手上或是在额上受一个印记。除了那受印记、有了兽名或有兽名数目的,都不得作买卖……(约翰启示录13章16-17节)——”
虽然那些句子对她来说如同外语般难以理解,但她能读懂他脸上的痛苦和偏执。
“我……该死的,那些记忆从没消失过。”
基亚睁开眼,看着她,声音沙哑。
“…….”
“只有我,只有我的脑子是清醒的,索妮娅。只有我。所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
“…….”
“我不想把你交给那些‘畜生’,所以我第一次杀了人。在那些‘兄弟’里,我下手最快。只有在你身边,我的手才感觉是干净的。那时候我不懂那些圣经句子的意思,后来我明白了。我好像知道了‘上帝’是什么。”
他直视她的眼神,深邃中带着一丝奇异的脆弱。
“可是一睁眼,你就不见了。但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
“……!”
“所以我一直在找你,从那个不知名的国家,一路找到Sakhalin……整整三年。”
他描述着那些光着脚在路上奔波寻找的日子。
他似笑非笑地皱着眉,将自己的脸颊在徐凌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低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又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脆弱。
“所以,求你了,现在就待在我身边。”
但徐凌感觉不到他紧握的手传来丝毫暖意。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流露脆弱的基亚,让她感觉有些熟悉,仿佛看到了某种困境中的影子,但又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展览品,无法产生任何真实的触动。
她抽回被抓住的手。
“对不起,”她说,“我觉得那些记忆不属于我。”
“……!”
“我想要寻找的,不是什么童年的记忆。”
必须在这里做个了断。
她和队员们,不能再因为这些纠缠不清的过去而受到伤害。
带着这样的决心,她把话说完。
基亚闻言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失,颤抖着喊道:
“这不是别人的事,这是你的事……是找回你作为索妮娅的本质的事!”
“找回它又怎么样?”
徐凌平静地反问。
“……!”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现在听到这些,我没有任何感觉。不管我十岁前做过什么,出生在哪里,现在的我,会因此改变吗?”
“索妮娅,你……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
基亚不敢相信地问。
他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一种受伤和不解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因为国情院那些家伙而结婚……!”
“我爱他。”
徐凌清晰地说道,指的是靳宪(纪禹琛)。
“……!”
基亚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原本徘徊的复杂情绪消失了,目光变得冰冷而僵硬。
他原本白皙但带着疲惫的脸,表情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不一会儿,他的脸色变得异常惨白。
“那我呢——!”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猛地将桌上吃剩的面碗狠狠摔在地上。
面碗碎裂,汤水四溅。
基亚表情阴沉扭曲,就像一个遭到彻底背叛的人。
他喘着粗气,眼神因愤怒或激动而显得有些模糊。
“我只看着你一个人,才坚持到现在……!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你,要亲手埋葬我的索妮娅——!”
他失控地吼道。
他茫然失落的表情消失了,湿润的眼底泛起了阴冷的黑色。
“别搞错了……!那不是爱!是因为你父亲!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个该死的父亲才开始的!”
房间里陷入了冰场般的沉默。
徐凌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基亚则死死地盯着她,似乎在期待某种反应。
扭曲的期待在空气中执着地蔓延。
时间仿佛停止了,彼此的呼吸都像凝固了一般。
最终,徐凌歪了歪头,脸上那毫无波澜的表情打破了寂静。
“所以,绕了一圈,还是我的错?”
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讥讽,“国情院找上我,靳宪需要撤离,我丈夫有理由离开……根源都在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说着,徐凌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近乎讥讽的笑容。
“父亲,父亲。”
她像练习发音一样,把这个词念了几遍,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个词,对她来说真是陌生得可以。
她揉了揉后颈,态度慵懒,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或者说,在粗略地翻看一本别人的传记。
“说了这么多,所以结论就是,要我们俩一起在这个小屋里生活?”
“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认识靳宪!”
基亚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尖锐。
“……!”
徐凌的眼神猛地一晃。
“你是不是急着要找那个男人?”
基亚紧逼着说,“那就找到靳宪,处理掉他不就行了?那样你就能死心了,就能和我一起活下去了?你想亲自处理靳宪的尸体,我帮你!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就……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凌冰冷的声音打断,那声音像一把锐利的筷子猛地刺向他。
“‘尸体’这两个字,别从你嘴里说出来。”
“……!”
“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基亚。”
徐凌冷冷地说,“我,就算要被关在小屋里,那也是和我丈夫关在一起。就算要死,我也会亲自动手,轮不到别人来碰。你想碰谁?谁又敢碰谁?”
“…….”
“如果我真要住在这个修道院,”她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意味,“那隔壁房间里,一定会放着靳宪。我会每天晚上过去看他,白天也守着,看着他的血慢慢干涸,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变老、腐烂。就算那股味道会沾满我的衣服,我也甘之如饴。你明白吗?”
基亚的脸一寸寸变硬,最后变得铁青。
那张扭曲的脸上,仿佛又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徐凌最后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请你靠边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