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濛濛细雨。
雨丝成线,挂在了峡谷中的每个人身上。
此时跟随出城的许多贵族和奴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后方闹腾不停。
这些香积之国的人没经历过什么战乱,存了几分懵懂,也无有临大事的准备。
此番劳师远行之下,便可见那些贵族们除了等阶下的规矩外,差不多什么都不懂,不知行军之法,不知上下事重缓急,连饮食供应都做不到,最后竟沦落到要吃人填肚子。
可即便如此,这香积之国也没乱了套。贵族们高高在上,不用担心奴隶造反,只需等着供奉。下层的奴隶则逆来顺受,日日操劳,只盼来世能转生成十三姓中的一员。
上下之间,一个随意索取,一个任由索取,还真有点和谐的意思。
此刻贵族们见下了雨,就纷纷命奴隶取来雨伞遮挡,若是取伞慢了些,便是不停的鞭打。
奴隶们半点废话不敢讲,一一听从,好似从古至今就该听从十三姓的话。
后面乱糟糟的一团,没一点临战的样子。
那水向生盘坐在轿撵上,对身后的人和事根本不管,只是死死的盯着甘无霖。
此时此刻,两位四品境的医师隔着幽潭相望,孟渊等人已经退开许多。
天上雨如线,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就好似命运的枷锁一般无法挣脱。
孟渊自打在香积之国的**乱梦中醒来后,就一直小心谨慎,时时细查心头有无尘埃,时时警惕医毒之患。
这对师兄弟听了孟渊的话,两人竟沉默了下来。
其实儒释道武破上三品境的法门不是隐秘,倒是医家还真不为人所知。如今师兄弟两人摸索许久,显然也是没多少把握的。
或者说,两人都有把握,但是对方恰恰是阻碍。
“师弟为何不言?”水向生道。
“师兄如父,不妨师兄先讲。”甘无霖面上带着微笑,把玩着手上短尺,道:“正好有高僧,有少侠,还有外间皇族的人。”
他把尺子指了指身后的洞口,“更有光明圣王座下的使者。”
随着这句话,那浓厚的毒雾中走出两人,却分明是熟人。
其中一人是烛真人,另一人则是莲奴,这两人都是跟孟渊有过照面的。
那烛真人怀抱拂尘,闭目不语。莲奴却笑吟吟的,面上风骚难掩,一个劲儿的看孟渊。
“好情郎多日不见,愈发俊美了。”莲奴一出来就笑个不停,妖媚双眼只是盯着孟渊来看,“奴家想念你的很呐,不知好哥哥午夜梦回,可有想起过奴家?”
那莲奴的一双魅惑的双眼中似有万千柔情,只是盯着孟渊不放,她实在风骚,她孟渊身旁立着比她还美艳飒爽的明月,以及两个娇俏可人的光头,就又道:“好人,你身边的美人太多,是不是早把姐姐忘了?”
明月皱眉,只觉恶心。
素心却凑到独孤亢身边,好奇的低声询问,素问也侧过去耳朵偷听。
“不敢忘却姐姐容颜。”孟渊踏步上前,来到幽潭岸边,大声道:“先前静园一别,未能远送。今日有缘再会,当真是无上喜事。”
那烛真人本抱着拂尘闭目养神,此刻见孟渊话里的火并之意,当即睁开了眼,“小儿痴狂。”
只见烛真人挥动拂尘,不屑一笑,语声荡的幽潭起了层层波浪,“莫以为败了佛国九劫便以为天下四品都是了了。”
“你才五品境界,安知我的神通?”孟渊跟着烛真人在静园就已结下了仇怨,是以出言来激。
烛真人当即大怒,挥动拂尘,道:“年轻人只知霸道,却不知天下高人何其之多。”
那莲奴盈盈一笑,劝道:“我倒是喜欢看霸道些的年轻人,只是不知床榻上是否霸道依旧?”
“姐姐一试便知。”孟渊根本不等,当即向前迈步,脚踏幽潭之上。
明月见孟渊出手,她也不去帮忙,立即按剑,斜视着独孤亢。
“我跟他俩不熟。”独孤亢见明白杀气滔天,分明是防着自己,他委屈的不行,却又见素心和素问这对小光头尼姑也十分谨慎的盯着自己,“合着只能他是好人,我就是坏人?咱都是佛门子弟呀!”
“你是邪魔外道,俺们可是正经的尼姑!”素心正色道。
独孤亢没奈何,心说你跟我打听孟飞元旧事时就论同道,转眼却又不同道了!
没奈何,独孤亢本来就没打算援手,他也光棍的很,就负着手,做出高僧风范,只是来看战局。
独孤亢是见识过孟渊能耐的,可彼时雪盛,孟飞元才只七品境,如今已经武道五品,且已打出显赫声名了。
独孤亢看的认真,只见孟飞元脚踏幽潭之上,随即身影竟化为一条火线,迅疾之极的掠过幽潭,向那烛真人而去。
烛真人一挥拂尘,浑身沐浴火光,万千雨丝竟被蒸腾一空。
“无知小儿,星火微光安能与我焚山煮海之火相比?”烛真人一指点出,随即幽潭竟整个沸腾起来,烟雾升腾,又化为烈火熊熊,“且来焚尽世间罪业!”
那莲奴这会儿风骚依旧,面上却有郑重,她当初在静园跟孟渊对上过,还曾受伤,是以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万千宝象!”莲奴身周现出青光,脚下有莲蓬之象,随即万千莲子生出,竟幻化出许许多多的人影。
那人影中有莲奴,有烛真人,有甘无霖,有水向生,乃至于有素心和素问两个光头,影影倬倬,难辨真假。
数种异象生出,那香积之国的贵族和奴隶登时不再吵闹,一时间全都看向峡谷尽头方向,更有甚者已经跪地不起,开始祷念。
“他是什么火?”独孤亢只见幽潭之上雨水化为金青之火,其中有万千人影,而孟渊所化的一条火线漂泊其中,好似随时能消弭无踪。
“不死不灭。”明月虽然跟孟渊睡了八百次,但其实知道的不多。
独孤亢茫然懵懂,见那火线细微之极,好似滔天风浪中的一叶扁舟,似乎要随时被掀翻。
可就在这时,那火线猛然壮大,随即竟引动佛光。
霎时间,深深幽潭上的金青之火无影无踪,万千人影不见。
独孤亢睁大眼往前看,只见幽潭对面火光一动,随即那火便回归己方。
只见孟渊收刀归鞘,身上火意消散无踪,而且气定神闲,好似方才并未搏命一般。
而在幽潭对面,那烛真人的拂尘成粉,莲奴的莲蓬跌落,两人趴伏在地,早没了生息,只有身上覆盖的些许火光。
这烛真人和莲奴就在甘无霖身后,分明是想向那毒雾阻绝的洞中逃窜,却未能逃脱。
很快,这两人身上火光消弭,已然成了灰烬。
方才还志得意满的两位高人,转眼被成了雨水打湿的粉尘。
孟渊这般雷厉风行,以大神通诛杀敌方两位帮手,一时间场面竟没人出声了。
“这……”独孤亢跟着烛真人和莲奴往来的不多,但是也知道这二人都是光明圣王座下之人,即便都是五品境界,可对上同为五品的孟渊,哪怕已经将绝技使出,却一合之下就被废了神通。
“阿弥陀佛,应施主捡到宝了。”独孤亢两手合十,感慨无限,他又看了眼明月,见明月一双美目也不再监视自己,反而只在孟渊身上,就低声叹道:“就是太过沉迷女色。”
想及此处,独孤亢低眉合十,念起了佛经。
那大祭司水向上升抬眉,看向孟渊,双目中似有一缕火光升腾。
甘无霖在幽潭对面,光头上全是雨丝,他也不言语了,只是轻轻抚摸着短尺。
素心和素问师妹两个本就是拿孟渊当主心骨,这会儿更觉得稳当,两人都往孟渊身边凑。
明月站在孟渊身旁,美目不离孟渊分毫,面上的倾慕之意难掩。
甘无霖是四品境医师,他方才看的明白,那孟飞元固然手段高超,可即便烛真人和莲奴受损严重,他也有施救之法,但方才却根本不知如何援救。
“难怪都说武人有万千可能。小友神技,当真令人敬佩。”甘无霖叹了口气,说道:“遥想武人之高,我辈医家怕是一辈子也比不上。小友都如此不凡了,不知强杀无生罗汉的李唯真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甘无霖遥望天上重又落下的雨丝,竟是感慨无限。
“师弟,这位孟飞元道友已经够高了,李唯真之高更是如天上星辰,我等即便破境上三品,也只能遥望,却也无法触及。”
水向生也不让他两个徒弟撑伞,只任由雨水淋着,胡须和白发尽数沾湿,更显风中残烛一般,生命之火似随时能燃尽。
这水向生强撑着站起了身,接过徒弟递来的龙头拐,瞧着幽潭对面的甘无霖,大声道:“不过师弟,咱们自家的事,倒是引来许多外人来看热闹。”
“三品武人已经出世,外人盼着出一位三品的医师,那也寻常的很。咱们拼死拼活,让人家看一看也无妨。”
甘无霖看着幽潭对岸的水向生,道:“当年药王菩萨传下法旨,乃是令我等不得外传医家传承。”
他说到这里,竟叹了口气,大声问道:“药王菩萨是二品菩萨,何其之高,我辈如何努力,却也难望其项背。但是,药王菩萨说的就一定对么?”
甘无霖左手拿着短尺,轻轻的拍打右手掌心,道:“不论今日如何,这道总是要传下去的,至于能否如儒释道那般传承数千年,还是像其余杂家一般失传,那也只看造化了。”
水向生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师弟已经脱了香积之国的窠臼,着眼更大的地方了。”
甘无霖却不应,而是看向孟渊,说道:“小友是应氏门下出身,必然是恩怨分明的,今日诛杀光明圣王座下行走,可是要帮我师兄?”
孟渊笑着回应道:“谁赢我帮谁。”
“独孤盛谁赢杀谁,小友怕是要跟独孤盛道友对上了。”甘无霖竟然也知道独孤盛的谋算。
“独孤盛不过一条断脊之犬,只知趴伏在臭水沟中啃噬腐肉,他也配跟我比?”孟渊手中按刀,大声回应。
那独孤盛是四品武人,身负绝技,施展之时天地皆暗,曾有过扑杀青光子的念头,可即便不成,那也是实打实的四品武人。
此时诸人听闻孟渊的言语,不由得全数看向孟渊。
若是旧时,大家伙儿不一定信孟渊的话,但方才一刀擒下一佛一道,且随意之极,再想到武人最擅越阶杀敌,那人家看不上独孤盛也是有道理的。
甘无霖听了孟渊的话,便道:“独孤盛远赴域外,求一三品之人,气度风范不仅远逊李唯真,更是连小友都不如了。”
“不敢当。”孟渊笑笑,问道:“敢问前辈的进阶之法。”
那甘无霖也不来隐瞒,只问道:“小友可有听过,良医可为良相的话?”
孟渊一听,和明月对视一眼,两人先前讨论过医家进阶高品的道路,便想过是“小医”与“大医”之变。
“我们师兄弟两人不知医家如何四进三,香积之国的典籍中也无记载,药王菩萨做过推演,却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这时大祭司水向生出了声,道:“我们师兄弟二人还未到四品境时,便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我二人游历四方,见识了世间疾苦,见识了万千悲欢,见识了儒释道的进阶之路,就有了想法。”
甘无霖接过话来,道:“儒释道何尝不是医?只是医术只能救一人,救十人,百人,千人,难治千万人之心,是以良医也是良相,我等该当救‘心’。”
“且这‘心’要合乎己‘心’,是以你们师兄弟只能选香积之国?”独孤亢忽的出声。
大祭司水向生微微点头,道:“香积之国就是需要救心,需得一改现状。否则再过上几十年,几百年,我等医家不存,这香积之国怕是无有敌国外患,也必然是要消逝的。”
“你们所争的是,香积之国只有一个,但是却有两个人想要破境。”独孤亢明白了,恍然大悟道:“你们两人就好比我佛门的顿悟和渐修两派,都想要成佛,但走的路途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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