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百鬼夜行

不知何时,星月竟隐匿了踪迹,只有厚厚乌云漂浮。

那云层之中似有金光潜藏,显露出些许金色痕迹,似只待穿破乌云,真佛慈悲之光便能普照世间。

孟渊一步又一步,本轻盈如燕的脚步,竟越来越有凝滞之感。

连带着个整个人的躯干**、乃至心中所思,似也缓慢了起来。

精火与星火同时出力,杂念杂思全都不见,脑中复又清明,只是身躯的凝滞之感仍在。

“我不惧入念、乱念之法,但这种凝滞众人的**力却抗拒不得。”

孟渊一边按着刀柄往前,一边细思对策。

随着越是往前,身旁的人便越多。

从衣衫着装来看,儒释道之人应有尽有,其中光头和尚和武人最多,不乏有孟渊认识的熟人。

这些人一边艰难的往前行,一边喃喃自语。

那语声低微的很,但此间人多,好似无数个蚊虫一般哀鸣。

孟渊不为乱念所动,细听四周之人的言语,便知是在述说过往的罪过。

细听其言,这些儒释道别管平时如何,这会儿全都敞开心扉,有说幼年偷盗的,有说嫉妒同门的,有说抢人田地的,有个儒生对恩人的幼女见死不救,有个和尚换了狗腰子坏了别人妻子,有个道士伙同恶贼劫了别人的贺寿钱,最奇的是还有个和尚竟然亲手杀了嫂嫂。

听了半天,都是鸡鸣狗盗,但述说过往罪过之时却都分外虔诚。

又往前行,就见沿途之人呢喃的话语又是一变,不仅诉说过往罪业,乃至于竟被勾出了心中极阴暗悱恻之念。

这些儒释道之人都是通读经典的,但这会儿丑态百出,有的想女人,有的要钱财,有的谋权位。

缺什么,就越是想要追求什么。甚至过犹不及,有的和尚为了不为女色所动,竟要杀完天下女子;有的儒生想要定下天地间的礼,意图诛杀所有不奉儒的恶人;有的道士为求与天同寿,竟想要献祭天下生灵。

这些人平时都是良善之辈,虽有奋进之心,却绝不会这般偏执。但此时此刻,分明是被人引动了心中恶念,继而放大了恶念。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大姐不成婚是没遇到好男子,可没想到说了那孟飞元许多好话,把他送到了大姐身边,没想到孟飞元**熏天,他娶了妻,却还勾引大姐,分明是只想白睡,那我王氏以后没了大姐,岂不是……孟飞元真该死啊!”

路途竟然偶遇了王不疑,他一步一叩首,面上悲痛,又有虔诚之色,似在追求来世能不留遗憾。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什么时候觊觎过你家大姐?”孟渊拍了下王不疑的脑袋。

王不疑也不理会孟渊,只是念叨不停,好似让孟渊跟着王二是什么大罪过一样。

又没走几步,竟看见了玄晦。

“他们要对老应公不利,却没想到这么快动手。我回去太晚……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都该为老应公陪葬!”

玄晦泪流满面,一边前行攀登,一边喃喃自语,却又有随时自戕、赴死的决绝。

孟渊跟着玄晦走了几步,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快步往前。

此时衣襟中的香菱也开始嘀咕了。

孟渊静下心神,想要听一听香菱说什么。

“想想法子,搞点鸡蛋!”

“我要当老鳖坑诗仙,还要当老鳖坑谪仙!三奶奶再不敢小看我,荧奶奶再不敢欺负我!”

“小骟匠在外面打打杀杀太辛苦,我得好好赚钱,做大买卖,养一山的牲畜给他骟,让他干老本行,他就没空去外面打架了!”

香菱藏在孟渊衣襟中,露出的小脑袋摇摇晃晃,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怪话,语气不似平时那般老气横秋,反而极有豪气。

她即便是在梦中也有些没出息。

孟渊捏住她的一只小爪子,玉液如线探入其体内。

一时间,玉液中带有的星火之意登时涌动,香菱身子发烫,随即再也不乱思乱想,小脑袋一歪,分明是睡死过去了。

孟渊把香菱的小脑袋也塞进衣襟中,继而继续往前。

越是往前,沿途之人越是癫狂无状。所呢喃的言语也愈发不堪入耳,戾气越发重了。

“师兄初见我时就瞥我胸前,虽立即移了目光,可我都看到了!论大小,我比姜棠不知道大到哪里去了;论年龄,我比聂青青更合适!我又习武,生孩子、养孩子也不在话下,师兄凭什么只跟她俩好?”

路上竟见了胡倩,她正一步一步往前,嘴里嘟囔不休,“还有三小姐,她明知道师兄有觊觎之心,却视而不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要骟了师兄,废了他修为,等你们都不要了,师兄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哈哈哈……”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孟渊跟在胡倩身侧,深吸一口气,握住胡倩手腕,丝丝玉液探入其内。

胡倩已步入七品境界,她所能承受的玉液自然比香菱要多,待玉液中流动的精火与星火两者之意涌动,登时驱散了心中乱念。

胡倩面上泪水未止,双目中依旧茫然,待见是孟渊后,就赶紧伸胳膊抱住孟渊。

“大师兄?”胡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也不撒手,抱着孟渊,使劲儿往孟渊身上蹭,鼻涕眼泪也全都抹干净了,方才的虎狼之言不见,只有哼哼唧唧,像是在哭,又像是在闹。

“好了,没事了。”孟渊轻轻拍她后背,而后推了推,但是没推动。

“师兄,你顶到我了。”胡倩道。

“是香菱。”孟渊一边解释,一边使劲儿的推开胡倩,两手按住胡倩的肩膀。

胡倩离了孟渊的怀抱,打量孟渊身前,恍惚明白衣襟里藏的是香菱,这才算神智清醒了些。

“你怎么没跟着三小姐?”孟渊问。

“三小姐在跟国师议事,我一直在门外守候。”胡倩想了想,说道:“后来国师出了门,三小姐让我去寻你,我就下山了,可没走多久,我就觉得头昏脑涨……”

说着话,胡倩看向四周,只见云沉夜黑之中,此间竟有许许多多的人,除却镇妖司的武人和兰若寺的和尚外,还有儒家和道门之人,尼姑也不在少数,且个个有悲苦之色,个个有狠戾之气,更诡谲的是全都面向一个方向,似是那边有超脱往生之法,有极乐世界一般。

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见过的,但此时此刻,却又虔诚,又怪异。

天上黑云下压,其间有丝丝金光,似是真佛被困于其中。

而地上生灵全都失了神智,却兀自不觉,只是一边阐述罪业,一边奔向癫狂,一边奋力前行。

恍惚之间,胡倩只觉此情此景,犹如来到黄泉之中,这许多人都是等待解脱而求之不得,只如同百鬼夜行一般。

猛然之间,胡倩想起三小姐曾说过无生罗汉为求大道,发下的大宏愿是为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如今形状,大概与地狱也不差多少了。只待无生罗汉动念,诸鬼便能脱离“地狱,”踏入无生罗汉所勘定的“佛国”之中。

“大师兄!”胡倩吓的不轻,她又要去扑孟渊,却被孟渊按住了额头。

“三小姐在何处?国师又去了哪里?见到王二了没有?”孟渊问。

胡倩见孟渊问了一连串,她却只能摇头。

“明月姑娘和荧姑娘呢?”孟渊又问。

“我没被种念前,她俩好似说要去问禅台。”胡倩道。

眼见如此,孟渊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便将衣襟中的香菱提溜出来,交给了胡倩,道:“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带香菱速速下山去。”

先前来时,孟渊以为高手众多,没料到越是深入,越觉得不妙。自己固然能凭刀剑行事,可带着香菱,有诸多不妥处。

“师兄。”胡倩没敢反驳,她接过香菱,也不抱着,干脆学了孟渊,一股脑塞到了胸前,更显得鼓鼓囊囊,她问道:“我带香菱去哪里等你?”

“去找苍山君,他会寻到能庇护香菱的人。”孟渊看向山下,但见夜间起雾,天上黑云下压,无尽苍茫之中似有群魔乱舞,“或者,还会有人来庇护我们。”

“师兄你小心。”胡倩茫然点头,而后转身下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师兄,你可要好好的,咱们还没报聂师的仇呢。”

“我知道。”孟渊微微笑。

胡倩不再多说,飞奔下山。

眼见胡倩消失在夜幕之中,孟渊这才回过身,迈步往前。

沿途之人不绝,全都虔诚而怪异。

越过山门,继续向前。

孟渊深觉身体的凝滞之感更重,此间之人也愈发的多了,且全都面向问禅台方向,只是脚步沉重,唯有趴伏在地,一点点往前硬挤,手掌磨烂,乃至于见了白骨,但虔诚之意不减,癫狂之意更甚。

举头前看,只见昔日热闹非凡的问禅台依旧人群如海。

问禅台上有莲花高台,上有一人盘膝而坐,身周有淡淡佛光。

那莲花宝座高有数丈,其人高坐莲花宝座之上,却无有渺小之意,反而似能顶天立地。

莲花宝座之下汇聚了儒释道之人,全都跟着盘膝静坐,仰着头,有虔诚拥护之意。

“师兄,药娘跟人跑了!”孟渊撇到了林宴,上前就是一巴掌。

林宴应声倒地,而后坐起,他左脸显出了巴掌印,但毫无生气之意,只是道:“跑了也好,只要她欢喜顺遂,我就高兴。能在这里为她念经祈祷,愿她生生世世顺风顺水,多子多福,我此生足矣。”

“她跟人跑了,多子多福也不是你的子,也不是你的福。”孟渊道。

“只要她开心,那也没什么。”林宴浑然换了个人。

“师兄境界有点高山仰止了。”孟渊笑笑,又看林宴身旁的周盈和范业。

范业盘膝,面上虔诚,呢喃道:“求我佛送我一个孩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生不出孩子不找自己原因,让我佛帮忙?

孟渊又看周盈,却见周盈两手,呢喃道:“往事不可追,盼孟飞元能迷途知返,知晓谁才能给他助力!”

“都疯了!”

孟渊觉出一道视线定在自己身上,随即又有许许多多的双眼看了过来。

抬目看去,只见莲花宝座上的无生罗汉依旧似真佛降世。

那宝座之下有一老和尚,乃是九劫大师。其余佛国西来的弟子距离宝座最近,此时此刻他们似并未陷入迷茫之中,而是回头齐齐的看向孟渊。

孟渊迈步往前,踏入问禅台的青石之上。

深夜寂静,无有虫鸟之声,连风声也听不到半分。

但孟渊沉静心思,却听出有细微佛号,似是一人在诵念,又似是此间之人在一同诵念。

也听不清在唱的什么佛经,但看此间之人的形状,大概是没有发鸡蛋的。

此时此刻,孟渊才算是看清了那莲花宝座之上的佛陀身形。

那人微微闭着双目,那人两手放膝上做拈指状,无须无发,身着破旧袈裟,身形高大,耳垂低垂,眉毛粗壮如剑戟,但面上竟有慈悲之色。

凝神细看之间,其人样貌似有变动。这并非是骨肉皮的变化,而是气质的变化。

一时间,那人像是救世的真佛;一时间,又似是披着袈裟的妖魔。

若想要探得究竟,却又有恍惚之感,似在揽镜自照。

莲花宝座高大,问禅台广阔。此间之人皆似蝼蚁,孟渊也是如此,只是孟渊这一只蝼蚁站起了身,抬起了眼。

无生罗汉并未睁开双目,身上佛光隐隐约约,面上慈悲之感更重。

孟渊环顾四周,倒是看到了熟人,孤独姐妹就在不远处。

明月依旧不耐种念之法,已经盘膝在地,不知心在何方了。

独孤荧立在明月身前,手中按着剑,身上的红斗篷颤颤巍巍,显然正在受极大苦楚。

“孟飞元,上师讲道,还不行五体投地之礼!”九劫和尚站起身,立在宝座之下,手指着远处的孟渊,喝道:“上师最擅渡人,此刻大机缘在前,只要跪伏在地,受我佛洗礼,便可列于我佛之下,共登极乐彼岸!”

从流民开始武道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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