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
李顺全目光扫过阶下跪影,拂尘一扬,划出道弧度,尖细的声音抑扬顿挫,又带着几分凌厉:“陛下口谕。”
“朕原以为裴侯只是办差庸碌无能,如今看来,连自家后院都管束不住。”
“父失公允,何谈敬重?”
“母丧慈心,焉配孝顺?”
“兄悖人伦,怎堪友悌!”
“上不能匡正朝纲,下不能齐家修身,这侯府简直一团乌烟瘴气,丢尽了勋贵的脸。”
“着即日起,革去现任之职,罚俸三月。当静思己过,以观后效。”
字字句句,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永宁侯耳边。
以观后效从不是优容,而是**裸的警告。
李顺全的声音未停,依旧在梁间回旋:“若裴侯无力整肃内帷、无暇约束子息,朕不吝遣尚宫局女官亲临永宁侯府,代行训导之责,以正家风视听。”
永宁侯浑身发冷,低垂的眉眼中,有恐惧,有愤怒,还有羞恼。
这番申饬,陛下没有给他留丝毫体面。
“微臣知罪。”
“陛下天恩宽宥,容臣洗心革面。臣必深自刻责,凛之慎之,不负陛下教诲。”
永宁侯重重叩首。
李顺全宣罢口谕却不收声,只是敛起了传旨时的气势
传完口谕,李顺全敛起身上的气势,按流程,淡声道:“裴侯爷,不怪陛下动怒。单是今日送来的参劾奏章,便摞得足有半人高。”
“虎毒尚且不食子,侯府这次的动静,闹的委实不像话了些。”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提起侯府的闹剧,无不嗤之以鼻,唾骂一句虎狼窝。”
“当家主母没个主母样,兄长不像兄长。”
说到此,李顺全轻啧一声,意味深长道:“若不是偏巧赶上荣国公进宫问安,看在令裴大郎君的情面上,温言相劝陛下,恐怕,裴侯爷被褫夺的就不是差事了。”
一时间,永宁侯不知道该先震惊,还是先庆幸。
“谨澄?”永宁侯脱口而出。
李顺全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道:“是惊鹤公子。”
永宁侯:……
老是提个尸骨无存的死人做甚!
今时今日,偌大的上京,哪有人唤裴惊鹤一声裴大郎君的。包括府中兄弟姐妹齿序排列时,也早早将裴惊鹤剔除于外。
“能为国公爷解毒,是犬子惊鹤的福分。犬子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对国公爷感激涕零。”
“而国公爷知恩图报,高义薄云,实乃侠士之风、君子之范。”
李顺全是个人精,只一眼便看穿了永宁侯最真实的想法。
心下冷笑一声。
难怪荣国公如此憎恶永宁侯。
怎么,遍传上京城的救命之恩,难不成是荣国公自己吃饱了撑着去散播的?
李顺全懒的再多嘴,正欲留下句“好自为之”便回宫复命,却见荣妄堂而皇之地跨过朱漆正门,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永宁侯:“都说裴侯爷与惊鹤一向父子情深,不如将裴侯爷下去,亲自告诉惊鹤,让他在九泉下感激小爷,好保佑小爷心想事成。”
李顺全:我的爷啊,您真是半点儿名声都不顾及了。
他和陛下在缝缝补补、补补缝缝,国公爷在横冲直撞,撕的稀巴烂。
荣妄周身的寒意让永宁侯不自觉一抖。
永宁侯很是怀疑小李公公那句温言相劝的真实性。
荣妄看起来就不像长了张是会说人话的嘴。
可,小李公公也没道理撒谎,更没胆子假传陛下圣意。
如此说来,荣妄嘴毒归嘴毒,终究还是顾念惊鹤的救命之恩的。
“惊鹤孝顺,生前礼佛便殷殷祈愿椿庭长命百岁。”
永宁侯讪笑着道。
跪伏在人群中的裴桑枝贴心道:“父亲有心的话,可以去惊鹤兄长衣冠冢前烧纸钱。”
“万一,惊鹤兄长惦念父亲,英魂未散,还在至亲身侧徘徊呢。
话音落下,永宁侯顿觉阴风阵阵。
大白天的,别说这么吓人的话,好吗?
灾民暴乱,裴惊鹤身陷人堆里,怕是被踩踏成一滩碎肉了。
在他身侧徘徊?
怎么,下碎肉雨吗?
“桑枝,休要在荣国公和小李公公面前说这些怪力乱神之语。”
永宁侯先是装模作样的低声训斥,旋即又故作无奈的请罪:“小女无状,还请荣国公和小李公公见谅。”
李顺全淡笑不语。
荣妄眼神明亮,恣意挑眉:“无状?”
“依小爷说,分明是太有状了。”
“惊鹤对小爷的救命之恩记在了你头上,惊鹤解决淮南水患引发的瘟疫的功绩,也记在了你头上,说是你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吧。”
“在再生父母的衣冠冢前,烧香焚纸,很是在情理之中。”
“明明是情理之中的事,裴侯爷为何如此讳莫如深,避之唯恐不及?”
“莫不是做了亏心事,夜半怕鬼敲门。”
眼见荣妄越说越放飞自我,永宁侯听的心惊肉跳,忙期期艾艾道:“这是怕触景伤情。”
荣妄冷笑。
触景伤情?
畜生还能伤情?
荣妄压根不接永宁侯的话茬,把人退路一堵,单刀直入:“裴四姑娘所说甚合小爷心意,裴侯爷作何想?”
“毕竟,偌大的永宁侯府都吸过裴惊鹤的血啊。”
说到此,似是想起了什么,稍顿了顿,恍然道:“裴四姑娘除外。”
“流落在外十四载,想吸血都吸不上。”
永宁侯胸口发堵,僵硬道:“是得给惊鹤烧些纸钱,寄托哀思。”
荣妄:“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大好的日子。”
裴桑枝眉心微动。
她察觉出荣妄那副惯常的强势不羁下,藏着股压也压不住的戾气。
到底是谁惹这位祖宗不爽了。
小祖宗心气不顺,便想着来折腾折腾永宁侯?
还是想让她登台唱戏?
裴桑枝垂眸,心念转动,不住的思忖着,渐渐有了计较。
她是很愿意博美人儿一乐的。
尤其,这个美人儿是荣妄。
裴桑枝敛起纷杂的思绪,眼神亮晶晶的,透着惊喜和自得,声音脆生生道:“父亲,女儿在外学过叠元宝,也学过剪纸钱,愿为父亲分担一二。”
“若是父亲想扎纸人和亭台楼阁的话,女儿也可以试一试。”
“或者,你我父女二人一起做纸扎,更显诚意。”
永宁侯:你快闭嘴吧。
求你了,你快闭嘴吧,好不好!
单看这张嘴,跟荣妄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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