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成老太爷洒然一笑:“她七窍玲珑,思虑周全,留下的人定是顶顶厉害的。”
“你派去的人难以近身,也在情理之中。”
看似豁达洒脱的声音里,蕴藏着淳厚浓郁的羡慕。
说到此,稍顿了顿,话锋一转:“裴四和荣国公相处如何?”
成尚书老老实实道:“相谈甚欢。”
成老太爷眼睛一亮,毫无征兆道:“既然,裴四才是永宁侯府的真千金,又得了裴余时和荣国公的另眼相待,那两府的婚约自然该拨乱反正各归其位。”
成尚书一惊:“父亲的意思是?”
成老太爷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景翊的未婚妻是堪堪认祖归宗的裴四,而非鸠占鹊巢的裴明珠。”
“明日,你亲自去趟侯府,将此决定告知永宁侯夫妇。”
裴余时和清玉的枕边人,耳濡目染下,喜恶偏好定也有几分相似。
他想,若是清玉尚在世,也会更喜欢裴四的。
成尚书想起瘦的皮包骨,有些难以直视,且规矩礼仪诗书礼乐一窍不通的裴桑枝,心里头是一万个不愿意。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裴桑枝和裴明珠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思及此,成尚书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道:“父亲,您有所不知。”
“裴四姑娘虽是永宁侯的嫡亲女儿,但长在乡野,粗鄙怯懦不识礼数,相貌更是平平无奇。”
“自认祖归宗,永宁侯夫妇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日后怕是也不会倾力栽培。”
“于公于私,都不是履约婚嫁的合适人选。”
“而明珠……”
成老太爷冷冷打断了成尚书自以为是的论调:“永宁侯夫妇的喜好如何,与我何干!”
那对道貌岸然的夫妻,从没有得到清玉的承认。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她能在绝境中觅得柳暗花明的契机,能让裴余时下山替她撑腰,能跟荣国公言笑晏晏,就绝不是你口中一无是处的蠢货!”
“还有,永宁侯夫妇偏疼赝品,疏离亲女,简直荒谬可笑。”
成尚书仍不死心,硬着头皮道:“景翊和明珠两情相悦,骤然换了未婚妻,景翊会难以接受。”
成老太爷斩钉截铁:“他不会。”
“早晚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的迎娶裴四。”
侯府,怕是要热闹一阵儿了。
裴明珠自乱阵脚,出丑出多了,他那看似端方正直的好孙儿自己就会打退堂鼓。
“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你依令行事即可。”
成老太爷没有再看成尚书一眼,无声的下达了逐客令。
成尚书满面愁容的离开。
竹楼外。
成景翊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锦袍,身披着的银灰鹤氅,长眉紧蹙,在青石小径上来回踱步。
时不时驻足望向不远处的竹屋,灯火通明,却始终照不亮他眸底翻涌的焦灼。
成尚书甫一出来,成景翊就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父亲,不知祖父是否首肯孩儿的请求?待明年明珠行过及笄礼,便按礼制迎娶她入门。”
成尚书闻言,只觉嗓子堵的厉害。
幽幽的吐出口浊气,无奈的摇摇头:“没有。”
成景翊眼底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失望,似是自我安慰般,轻声喃喃:“到底还有时间,给些日子,我再去求求祖父。”
真假千金的闹剧一出,明珠身处侯府终归尴尬。
与其留在侯府与裴四姑娘平白生龃龉,倒不如他早早的迎明珠过门。
一来,能解明珠之困。
二来,也能安明珠的心。
他着实不忍心见娇俏明媚的明珠惶惶不可终日,以泪洗面。
成尚书见此情形,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但,老太爷都发话了,他瞒不住,也没胆子拖延。
思忖片刻,抬手拍了拍成景翊的肩膀,缓缓道:“翊儿,你祖父的意思是,当年两家订立婚约,订的是侯府的千金,而不是……”
成尚书点到为止。
成景翊不可置信,脱口而出:“祖父是想让我娶裴桑枝吗?”
“不可能,他从不是囿于门户之见的顽固性子,怎会嫌弃明珠的身世。”
成尚书:“你不了解你祖父。”
“他的决定,你我左右不了。”
成景翊一字一顿:“我认定的未过门的妻子是明珠,不是什么裴桑枝!”
成景翊想到在侯府老夫人寿宴上,在宾客面前下跪哀求,洋相百出的裴桑枝,心里是说不出的抵触。
他同情裴桑枝的遭遇,但他没有义务娶裴桑枝!
他的义务是护着明珠,为明珠遮风挡雨。
成尚书皱眉劝道:“你祖父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成景翊听不进去,猛的冲进竹楼,想替自己争取一番。
“滚出去。”成老太爷不假辞色,没有给成景翊放肆的机会。
“我成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必须是裴桑枝!”
“你若不愿,就自请除族,让你弟弟做长房嫡长孙,迎娶裴桑枝过门。”
成景翊如遭雷击,失声道:“祖父,你怎能如此不讲理。”
成老太爷很是好笑的看着成景翊,语气平铺直叙道:“成家的泼天富贵,是我打下的。”
“你父亲的尚书之位,是我扶上去的。”
“你日日穿着云锦裁的袍子,饮着武夷山贡的春茶,被人恭恭敬敬唤着尚书公子,你便当真以为这些金尊玉贵的好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所以,在这座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里,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出言不逊!”
“倘若觉得我不讲道理,还是那句话,你自请除族!”
成尚书心急如焚,忙和稀泥道:“父亲,翊儿年轻,意气用事,您万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啊。”
成老太爷敛眉,一本正经反问:“你想致仕?”
“还是想跟着成景翊一道除族,自立门户?”
成尚书不敢再多言,直接拉着成景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后,灰溜溜离去。
远离了竹楼,成景翊气恼道:“父亲,祖父越发老糊涂了。
成尚书低声喝道:“你住口。”
“你祖父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说明,你迎娶裴桑枝是板上钉钉,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祖父要你娶,你便娶了!”
“至于裴明珠,你从旁的地方多多弥补她就是了。”
“如若实在情深意重,难以割舍,那就在三书六礼大婚后,一顶小轿把明珠抬进府里做贵妾,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勉强能称得上一段风流佳话。”
成景翊怔住了:“明珠怎能做妾呢?”
成尚书甩甩袖子:“说句不讲情面的话,若不是她占了裴桑枝的位置,她连给你做妾的机会都没有!”
“休要再触怒你祖父。”
“明日一早,为父便去永宁侯府商定婚约。”
说着说着,成尚书心有余悸的瞥了眼夜幕里的竹楼。
越看,越觉得瘆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