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临安府的宫殿,比起旧都开封府的气魄,终究还是差了些底蕴。
但一砖一瓦,无不透着奢华。
只是这份奢华的背后,浸透了多少江南百姓的血泪,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
皇帝一道旨意,要修宫殿,要建园林。
工部便伸长了手,只管向户部要银子。
户部尚书又能如何?
国库早就被连年战事,还有这无休止的奢靡耗得能跑老鼠了。
那就只能向下摊派。
一层层压下去。
到了最底层的州县小吏手里,便化作了催命的符咒。
他们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些早已不堪重负的百姓。
“交税!”
“什么?今年的交过了?”
“那就交明年的!”
“明年的也预缴了?”
“那就后年的!后后年的!”
“拿不出钱?那就拿粮食抵!拿牲口抵!再不行,就拿你家房子!拿你家闺女!”
无数人家破人亡,卖儿鬻女。
可这一切,都和软榻上这位年轻的天子,没有丝毫关系。
他甚至懒得去想。
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守住这东南半壁江山。
守住这临安城的繁华。
守住这宫殿里的温柔乡。
这就够了。
锦衣玉食,美人如云。
夫复何求?
至于北地百姓的死活?
至于那些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
他看过几封,便觉得心烦意乱,干脆丢到了一边。
上面写的那些东西,太过血腥,太过残酷,污了他的眼睛,扰了他的清梦。
萧逸珩只是微微偏了偏头。
身旁一个最得宠的美人立刻会意,娇笑着接过琉璃盏,用自己樱红的小嘴,浅浅尝了一口,然后才含情脉脉地,将盏沿凑到皇帝嘴边。
“嗯,确实不错。”
萧逸珩咂摸了一下嘴,含糊不清地赞了一句。
他感受着美人温热的呼吸,还有那柔软身体传来的惊人弹性,腹部又升起一股熟悉的火热。
刚准备挥退内侍,和身边的美人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陛下。”
内侍的声音再次响起。
“中书令沈大人,户部顾尚书,礼部裴尚书,还有吏部苏尚书,在殿外求见,说…说有要事禀报。”
“沈听澜?顾砚书?裴墨渊?苏鹤隐?”
萧逸珩眉头猛地皱了起来,脸上瞬间布满了不耐烦。
又是这几个老家伙!
一天到晚,不是这里要钱,就是那里出事,啰啰嗦嗦,烦不胜烦!
“让他们等着!”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被打扰的恼怒。
“没看见朕正忙着吗?!”
“是,是,奴婢遵旨。”
内侍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躬身退下,心里却暗暗叫苦。
这几位可都是朝中重臣,宰辅级别的人物,让他们在深秋的寒夜里干等着,若是冻出个好歹,他这颗脑袋怕是也要保不住了。
殿外。
寒风料峭。
四个穿着厚重官袍,须发皆已有些花白的老者,正静静地矗立在廊下。
为首的中书令沈听澜,面容清瘦,眼神深邃,此刻正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地面,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纹路。
他身旁的户部尚书顾砚书,身材微胖,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和气的笑容,但此刻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寒风吹过,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礼部尚书裴墨渊,素来以严谨刻板着称,此刻也是面无表情,只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吏部尚书苏鹤隐,资历最老,此刻正轻轻咳嗽着,用袖子掩着嘴,脸色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殿内隐隐传来的女子嬉笑声,还有那靡靡的乐曲声,清晰地钻入他们的耳中。
四人脸上却都古井无波。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又仿佛,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咳咳…”苏鹤隐又咳嗽了两声,打破了沉默。
“沈相,陛下这…兴致正浓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沈听澜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年轻人,火气旺些,也是常理。”
顾砚书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呵呵笑了笑。
“是啊,陛下春秋鼎盛,正该享受享受。我等臣子,只需尽好本分,为陛下分忧即可。”
裴墨渊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转向了更深的黑暗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殿内的翻云覆雨才总算停歇。
萧逸珩慵懒地靠在软榻之上。
他只觉得浑身舒泰,飘飘欲仙。
仿佛世间再无任何烦心事。
他惬意地抿了一口旁边美人喂过来的残酒,眼神迷离。
那股子奢靡的香气混杂着酒气,依旧在暖阁之中弥漫。
“人…还在外面候着?”
他声音带着一丝事后的沙哑,懒洋洋地问。
内侍一直躬着身子等在不远处。
闻言连忙上前,声音压得更低了。
“回陛下,沈相他们…还在殿外。”
“哦。”
萧逸珩拖长了声音,似乎才想起来。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
“让他们进来吧。”
内侍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退了出去。
去传那四位在寒风中冻了快一个时辰的大佬。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一股寒气瞬间涌了进来。
冲淡了些许殿内的暖意与靡靡之气。
沈听澜、顾砚书、裴墨渊、苏鹤隐四人,鱼贯而入。
他们身上的官袍沾染了夜露。
面色在殿内温暖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僵硬。
尤其是年纪最大的苏鹤隐,进来时又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
四人目不斜视。
对殿内可能残留的狼藉视而不见。
只是走到殿中,齐齐躬身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
萧逸珩依旧半躺着。
连身子都懒得挪动一下。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下面这四个老臣。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仿佛他们的到来,打扰了他品味余韵的雅兴。
顾砚书、裴墨渊、苏鹤隐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微微投向了为首的沈听澜。
这种时候,自然该由中书令先开口。
沈听澜上前一步。
面色沉静如水。
“陛下,臣等深夜叨扰,实乃边关军情紧急,不敢延误。”
他开始不紧不慢地汇报。
先是说了些其他几处边境的小摩擦,无关痛痒。
萧逸珩听得昏昏欲睡。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身下的锦缎。
这些陈词滥调,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沈听澜话锋一转。
“另,光化城八百里加急军报。”
萧逸珩敲打的手指猛地一顿。
眼皮也抬了起来。
光化城?
那是周稷生的地盘。
“光化军大元帅周稷生,于日前…”
沈听澜微微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用词。
但最终还是吐出了那几个字。
“力战殉国。”
“什么?!”
萧逸珩猛地坐直了身体!
方才的慵懒倦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血色褪尽。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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