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妘听着方寒这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夜风一吹,冷得她牙关都在打颤,细密的战栗从骨髓深处传来。
那双几乎失去焦距的眸子,因为他最后那句话,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翻盘的机会?
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紧接着,方寒那关于哥哥可能成为礼物的推测,狠狠砸进了她的脑海!
礼物?!
将她那正直勇武的哥哥,当成一件可以随意赠送的物品,送给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金人?!
“礼…物…?”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恐惧。
这比杀了哥哥还要残忍!还要让她绝望!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脚下湿滑的泥土让她险些再次摔倒。
她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混合着泪水与河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寒。
那眼神里,除了刻骨的恨意,还多了一丝近乎哀求的茫然。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冷酷得可怕,但他看得太透彻了。
透彻到让她感到恐惧。
也透彻到…让她在无边黑暗中,仿佛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不敢去触碰的…可能?
“你…”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剧烈颤抖,几乎不成调。
“你说的…都…都太可怕了…”
“如果…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如果这天下…真的要乱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无助,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
“那该怎么办?”
“我们…又能怎么办?”
“我…我还能做什么?”
她问的不是具体的计策,而是面对这样一个黑暗无望的未来,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生存意义的拷问。
方寒的反应,却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火苗。
他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只是随意地耸了耸肩,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姿态,那语气,充满了极致的冷漠与疏离。
“这些,与我何干?”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冰冷的河水流过石头。
“我方寒,只想在这乱世之中,保住自己这条命,还有…我方家庄上下这些人的命。”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让她彻底认清现实,或者说,认清他这个人。
“真到了那一步,我的路,很简单。”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周歆妘那张惨白绝望的脸上,眼神却依旧冰冷得像深冬的寒潭,不带丝毫温度。
“一旦天下大乱,秩序崩坏。”
“这县城里的那些富户豪绅,他们囤积的粮食,库房里的金银…”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都是乱世里最宝贵的资源。”
“我会毫不犹豫,带着我的人,把这些东西,全部‘借’过来。”
“用这些钱粮…”
“召集那些活不下去,又愿意跟着我搏一条生路的百姓。”
“然后,一路南下。”
“直奔福州。”
福州?
周歆妘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大周东南沿海的重镇。
“沿途,收拢流民,扩充队伍。”
“人多,才有力量。”
“到了福州,便乘船出海。”
出海?!
周歆妘彻底愣住了。
她完全跟不上这个男人的思路,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先取琉球。”
方寒的目光投向了漆黑的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波涛汹涌的海域。
“那里远离中原纷争,易守难攻,是最好的根基之地。”
“以此为跳板…”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野望。
“再图…平安京。”
平安京?!
周歆妘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那不是…那不是东边那个蕞尔小国倭国的都城吗?!
这个男人…他想干什么?!
他不仅仅是想在乱世里自保!
他竟然…竟然想趁着大周内乱,去攻占异国?!去开疆拓土?!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大胆!何等…匪夷所思的野心!
“积蓄力量。”
“建立属于我自己的秩序。”
“到那时,谁的天下,谁的规矩,就由不得别人说了算了。”
方寒收回目光,最后看了周歆妘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计划,而只是在陈述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周歆妘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连颤抖都似乎停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看着他平静外表下,那深不见底的冷酷与野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彻底笼罩了她,比浸泡在冰河里还要刺骨。
“你…”
她的声音,因为无法遏制的寒冷与震惊,剧烈地颤抖着。
“你就…这样走了?”
“任由那些金人…在北地烧杀抢掠?!”
“任由他们…屠戮我大周的百姓?!”
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一切。
爹爹。
哥哥。
还有那数不清的光化军将士。
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的土地!去守护的人民!
在这个男人的眼中,竟然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累赘?!
方寒迎上她那双燃烧着悲愤与质问烈焰的眸子。
他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仿佛在叹息她的天真。
“拦住金人?”
“杀死他们?”
他语气平淡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悉现实的、**裸的残酷。
“你以为,我不想?”
“如果我现在手里有十万铁骑。”
“如果我有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
“我当然会去。”
“可是…”
他随意地摊了摊手。
“我有什么?”
“钱?”
“粮?”
“兵器?”
“我现在,连方家庄这百十口人,都未必能护得周全。”
“你是想让我带着这群扛锄头的庄稼汉。”
“去试试那些金狗的弯刀,够不够锋利吗?”
他的话,瞬间浇灭了周歆妘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可笑的幻想。
是啊…
她怎么忘了。
他不是爹爹。
他也不是哥哥。
他只是…
他只是一个,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里,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或许,比普通人更冷酷,更懂得审时度势,也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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