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妘听了方寒的话,那激烈挣扎的动作猛地停滞了下来。
她僵硬地站在冰冷的河岸上。
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她单薄的身体。
寒风一吹,让她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双原本只剩下死寂和绝望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剧烈地波动起来。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方寒。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
有被戳中心事的难堪。
更多的,却是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的,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凄厉。
“救我哥哥?”
她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笑。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为我父亲昭雪沉冤?”
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笑的眼泪都再次流了出来,混合着脸颊上未干的血痕,触目惊心。
“你以为…你以为我不想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
“你以为我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们蒙受不白之冤,身败名裂,死不瞑目吗?!”
“可是…可是怎么救?!”
她声音颤抖。
“拿什么去昭雪?!”
她猛地挣脱开方寒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她指着光化城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那个禾吉!”
“他敢带兵闯入光化城!敢对我爹下手!敢抓我哥!他凭什么?!”
“凭他手下的那些兵马吗?!”
“不!”
周歆妘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悲哀和冰冷。
“光化城里,忠于我爹,忠于我哥的光化军,至少还有一万精锐!”
“我哥在军中的威望,绝不是他禾吉能轻易撼动的!”
“除非…”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笃定。
“除非他手里有圣旨!”
“是那狗皇帝的圣旨!”
“没有那道旨意!借他禾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爹一根汗毛!”
“他能那么顺利地接管光化城!能那么轻易地拿下我哥!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带着皇帝的旨意!带着皇帝的默许!甚至…是皇帝的授意!”
周歆妘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阵刺痛。
“还有他带来的兵马!绝不可能少!”
“想要在光化城内,压制住忠于我周家的上万将士,他至少需要两万人!甚至更多!”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早就计划好了!早就做足了准备!”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一场针对我周家的,蓄谋已久的杀局!”
她猛地想起了自己遭遇的那场截杀,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恐怕…就连我被袭击这件事,也是他们授意的!”
“他们就是要赶尽杀绝!要让我周家彻底消失!不留一个活口!”
周歆妘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现在,我爹死了。”
“被他们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砍了脑袋。”
“我哥在大牢里,生死未卜,恐怕也难逃一死。”
“我们周家…算是彻底完了。”
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方寒,那眼神空洞的可怕。
“你让我去翻案?”
“找谁翻?”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吗?”
“他们会帮我吗?”
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
“如果我爹是忠臣良将,是被冤枉的,那逼死他的禾吉是什么?”
“是奸臣!”
“那默许这一切,甚至可能亲自下令的皇帝又是什么?”
“是昏君!”
“你觉得,他们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他们会为了给我周家一个公道,而承认自己是陷害忠良的奸臣?承认自己是识人不明、残害功臣的昏君吗?!”
“不可能!”
周歆妘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看透世情的冰冷和苦涩。
“他们只会死死捂住真相!”
“只会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之前的罪恶!”
“只会把‘周稷生通敌叛国’这顶帽子,牢牢地扣死在我爹头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结果,你以为当今天子会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没有阻拦!”
“他默许了!”
“这就说明,这一切,本就是他想要的!”
周歆妘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这样的局面,你告诉我,怎么翻案?”
“拿什么去救人?”
“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罢了!”
“与其苟延残喘,看着仇人逍遥法外,看着家族蒙冤受辱,还不如…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句句割在人心上。
她不再看方寒,只是缓缓转过身,再次望向那片黑暗冰冷的河水。
那里,仿佛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方寒静静地听着。
听着她条理清晰,却又字字泣血的分析。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浑身湿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脸上泪痕血迹交错,狼狈不堪。
却依旧难掩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风骨与智慧。
她说得对。
句句在理。
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看得更透彻几分。
这个周歆妘,绝非什么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寻常女子。
她对朝堂的倾轧,对人心的险恶,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和洞察力。
方寒心中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周稷生的遭遇……
怎么听着,跟他记忆里某个世界的历史片段,如此的相似?
精忠报国,下场凄凉。
风声鹤唳,自毁长城。
难道这个看似不同的世界,历史的轨迹,也会在某个节点惊人的重合?
他迅速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
目光重新落回周歆妘那张绝望而苍白的脸上。
她分析得都对。
但她看到的,只有绝望的死局。
却没有看到,那绝望的尽头,可能隐藏着的一线微弱,却足以燎原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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