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墨色的苍穹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天幕上,唯有几颗稀疏的星辰,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着微弱的光。
严欢骑在骡子背上,继续在蜿蜒的山路上艰难前行。他受了内伤,伤口虽未流血,却如同一把钝刀,在他的体内隐隐作痛。山间的夜风寒气重,他又着了凉,身体滚烫,却仿佛置身冰窖,冷意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眼前的道路也渐渐模糊,他只能任由骡子凭着本能,驮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他的幸运好,这骡子竟然将他送到了桃源峒。到了家门口,严欢费力地从骡子背上翻下来,脚步踉跄,像是踩在棉花上,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向前扑去。那门并未关紧,他这一扑,连人带门倒在了地上。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却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待缓过神,才发现咳出的竟是殷红的鲜血。
这时,屋内的孙红桃听到声响,急忙走到堂屋门口,将门打开。昏暗的光线中,她一眼竟没能认出眼前的人,直到严欢抬起头,那熟悉的面容在月光下渐渐清晰,她才确认,这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男人。红桃心急如焚,赶忙跑到院门口,只见男人虚弱地倒下,她以为他病了,急忙俯下身去查看。她的手刚触碰到他的额头,就被滚烫的温度惊到,不仅如此,她还摸到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满脸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严欢朝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红桃知道严欢病倒了,她心急如焚,小心翼翼地将他架起来,一步一步地扶着他走进堂屋,又走进卧房,轻轻地把他放到床上。她的手触碰到男人的衣服,发现外衣早已湿透,待她脱下外衣,更是大吃一惊,连内衣也被汗水浸透,仿佛他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她根本想象不到男人这一路究竟经历了什么,看着眼前虚弱的男人,满心都是心疼。
她继续帮他脱衣服,从男人的怀中摸到了一包银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十多两碎银。当她把男人的上衣全部脱光时,看到严欢胸口附近有一块明显下陷的淤血,触目惊心,那是被浑铁棍重重撞击留下的伤口。再看肩胛骨处,同样有一块红色的瘀血,也是浑铁棍所致。
红桃心疼不已,赶忙打了一盆热水,用柔软的水巾轻轻热敷在男人的额头上。然而,对于这些淤血,她却毫无办法,思索片刻后,决定去找峒里的大夫来。
她心急如焚地跑出卧房,刚走到堂屋门口,两个武僧突然出现在面前。
这两人皆是一脸凶相,又在这月黑风高的傍晚突然出现,让红桃心生警惕。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些人与她男人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壮着胆子问道:“两位高僧为何闯入我家?”
慧德见面前是一位柔弱女子,便开口说道:“贫僧是招隐寺的武僧慧德,几日前,一名恶人杀伤了我寺中几位僧徒,贫僧一路追寻至此,不知那个恶人是否潜入了施主的房间?”
红桃想到男人身上的伤势,心中一惊,猜想男人很可能就是慧德要追捕的恶人。可此刻男人病倒在床,生死未卜,她怎会轻易将人交出去,于是强装镇定地说:“没有,我这儿哪有什么恶人?”
“我们亲眼见到恶人跑到了这里,他的坐骑也进了你的院子,还说没在这儿。难道施主想让贫僧进屋搜捕?” 慧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红桃听到搜捕二字,心中一紧,急忙张开双臂,阻拦他们,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和尚竟要强闯女人的闺房,究竟是何居心?”
慧岸在一旁听慧德跟这女人啰啰嗦嗦,早已不耐烦,说道:“慧德,你我二人追了这么久,终于将他追到了,眼下不进房间将那人擒住,还在这儿浪费口舌做什么?” 说着,慧岸便一手抓住红桃的手臂,用力将她推到一旁,大步走进了屋内。
慧德没那么粗鲁,见女人即将倒地,急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可女人刚一站稳,又要去阻拦慧岸,他只好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到门外。见女人仍在拼命挣扎,他便将她的两条手臂别在身后,掏出绳子将她的手腕绑上。这时,女人还在用脚踢他,他却不生气,只是冷笑着说:“你这点力气,就跟蚊子叮似的,能奈我何?”
慧岸两个箭步冲进卧房。他以为恶人一定手持砍刀,在房间里严阵以待,因此,进入房间时,他高举铁棒,全神戒备。可他扫视一圈,并未看到人,再仔细打量房间,才发现恶人正虚弱地躺在床上。
“你他妈装睡是吧。” 他来到恶人的身边,见恶人闭着眼睛,便放松了警惕。看着恶人苍白如纸的脸色,猜想这人应该是受了重伤才如此虚弱。
这时,屋外传来慧德的呼喊:“师兄,要我帮忙吗?”
“不用,他已经昏迷了。”
“那就将他绑起来吧。”
“嗯。” 说完,慧岸将严欢翻过身子,把他的手臂别在身后,并取出绳子,将他的手腕紧紧捆上。然后,又将他的双腿也牢牢捆住。
此时,慧德押着女人走进了卧房。
女人看到男人被抓,又气又急,说道:“你们趁他昏迷,将他捆住,算什么英雄好汉?”
慧德说:“我的师叔不会武功,不是照样被你的男人杀了吗?”
“你凭什么说是我男人杀了你师叔?”
“我的徒侄亲眼所见。”
“口说无凭,有什么证据?” 红桃质问道。
“那时,你男人刚从房中跑出,正要杀我徒侄,因为见到了我,所以,才一个纵身,翻上了屋顶。”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的师叔?”
“师兄,将他拍醒,让他亲自回答。”
“好。” 慧岸听了,便将严欢的身体翻到正面。他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严欢的脸,见严欢没醒,便猛地扇了几巴掌。
“臭和尚,你轻点。” 女人叫嚷道。
这时,严欢缓缓睁开眼,见到慧岸,本能地想要起身逃走。可是,他的身子早已被牢牢绑住,根本无法挣脱。
慧岸得意地说:“别费劲了,你已经被捆住了,插翅也难飞。”
严欢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瞪着慧德。
慧德说:“小子,你夫人有几句话想问你。”
女人眼眶泛红,焦急地问:“你是不是杀人了?”
严欢依旧瞪着眼睛看向慧德,沉默不语。
慧德见状,冷笑着问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怎么做了反而不承认呢?”
“是我杀的又如何?” 严欢咬着牙说道。
“唉,你可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慧德得意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
女人泪如雨下,一串串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她跑到男人面前,哭着说道:“你不应该杀人的,你怎么能杀人呢?”
“是他们逼我的!” 严欢激动地说,“我去钱庄刚取了钱,知难便派人来打劫,我找了几个劳役帮忙,都被他们的杀手残忍杀害。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也会杀了知难的!”
女人已经泣不成声,她无法接受男人杀人的事实,可又深知男人的无奈。这时,慧德走上前,把女人的绳子解开了,他说:“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女人没有相信他,她看出了他眼中的迟疑,心中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忽然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哭喊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太令我失望了……” 说完,便哭着跑出了卧房。
慧岸看到女人走了,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你太丢人了,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关你什么事?” 严欢气冲冲地说。
“你杀了我师叔,还不管我的事?”
严欢没有说话,心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慧岸继续说:“兄弟,杀人偿命,你杀了我师叔,你应该偿命的。”
严欢想起他如何奔跑,都被这两人抓住,于是冷笑一声,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能一直追着我,这不符合逻辑。”
“你逃跑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天上总有一只乌鸦吗?”
严欢回想了一下,确实有一只乌鸦,于是,说道:“难道那只乌鸦是你们用来追踪我的?”
“那是自然。”
“唉,我居然没有注意!”严欢气得直拍大腿,“看来我死在你们手上,也是技不如人!”
慧德听了,也在一旁劝阻道:“师兄,何必那么啰嗦,直接杀了这个恶人。”
慧岸却摇了摇头,解释说:“慧德,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他虽然杀了人,但如果悬崖勒马,也是一个好人。我们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慧德扭过头,满脸的不同意,他觉得严欢罪无可恕。
严欢说:“你们要保护的人是一个大恶人!”
慧岸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恶人,我只是他的晚辈,保护他是我们份内的事情。”
“你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恶事吗?”
“善恶是相对的,你以为的恶事也许对我们就是善事。” 慧岸一脸冷漠,仿佛对世间的善恶早已看淡。
严欢愤怒地说:“你们这些是非不分的家伙!我要跟你比武。”
“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想跟我比武?” 慧岸轻蔑地说。
“你不知道谁是幕后指使者吗?”
“原来真有幕后指使者。” 慧岸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
“你难道害怕了吗?不敢跟我堂堂正正比一场?” 严欢继续挑衅。
“我怕什么?就你现在这重伤的样子,我会怕你?” 慧岸不甘示弱。
“那你为什么不敢跟我打?是怕在我手底下栽了,丢了你们招隐寺的脸吧。” 严欢步步紧逼。
慧岸看向严欢,见他体力虚弱,身上还有内伤,心中不屑,说道:“打就打。三天后,我们一决雌雄。”
“不用三天,后天一早,我就可以恢复。” 严欢咬着牙,眼神中透着坚定。
慧岸笑了,他说:“兄弟,我不骗你,就你现在这状态,我一拳就能把你打得爬不起来。”
严欢也冷笑一声,他说:“如果你一拳将我打死,你就不会知道谁是雇主了。”
慧岸笑了,说:“那我就轻点,留你一口气把话说完。”
这时,严欢只觉得额头疼得厉害,他准备躺下休息,可手腕和脚腕都被绑着,躺得极不舒服。他便说:“大师帮我解开绳子吧。我现在这状态,也跑不了。”
慧德提醒:“师兄,他会逃走的。”
“没事,他伤得重,跑不了多远。” 说着,慧岸走到他的身边,给他解开了手腕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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