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曲终人罢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以前的卢龙军指定是有些奇怪BUff加持的,或者可能驻扎的地方风水不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诅咒过一样。凡是在那里干过的,都命运多舛。倒霉的王臣鹤三起三落,可怜的应开疆也是如此。

起兵南下、被打回去,反攻回来,现在又出事了。

鸡城哗变的消息如同晚春柳絮般飘散开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让河北四府境内大乱。

因为田楷打出的口号不是要干掉应开疆,而是要替应开疆驱除胡虏。

和孙芝去年的“清君侧”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古以来,老百姓天生就对造反比较敏感,不上学也知道这么干是要被杀头的。不到万不得已、活不下去,他们是不会揭竿而起的。

但如果只让他们弄死突厥和契丹人,并且当地官府或者地主老爷还主动号召大家,给予法理上的支持,那就是一呼百应。

真定知府刘理衙、沧州知府严文跃同时宣布响应田楷,下令驱逐留守在他们治下的胡马。怎么驱逐我不管,反正我出门看不到就行了。

幽州知府和冀州知府是应开疆的心腹,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拆应开疆的台,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要面临巨大的压力。

人家别的地方都在轰轰烈烈的收拾草原蛮子,你为什么不这么干?

你很喜欢当狗吗?

鸡城哗变只是个引子,百姓不满胡人肆虐也并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河北诸府的士绅贵族,已经失去了信心。

在短短两年之内,他们先是和大周禁军开战,紧接着又和孙芝交战,根本没有喘过气。卢龙军原来的精锐老卒已经所剩无几,数十年来所积攒的钱粮也快见底了,而应开疆又没能在京畿府快速击败文训,反而进入了僵持状态。

不能再打下去了。

失去了统治基础的应开疆,连手底下的燕军都有些指挥不动,任泽守将被手下士兵所杀,巨鹿守将为了活命,做出了和田楷一模一样的选择。

当初他饮鸩止渴,放草原人入关的回旋镖,终究还是正中眉心。无奈之下,他只能病急乱投医,在各种局面都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和文训展开决战。

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胜,尚可存续。

败,必死无疑。

靖安二年五月十九,临漳。

文训一身甲胄立在马上,劲风吹起肩后披风,猎猎作响,双龙兜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金光,胯下龙驹全身赤红披甲,只露双眼。

冯延、刘青山、江淮军诸将、中原各镇知府、守将全都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再往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北伐大军,车弓马步兵种俱全。

应开疆手握长刀,亦是浑身黑甲,被风沙吹得眯起眼睛。胯下宝马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正在不安喷鼻。

突厥可汗乞力屋,契丹可汗耶律弧,燕军诸将、太守和草原骑兵各部首领全都分列在他两侧,燕军步卒在中军,草原骑兵分列两翼。

寒刃如林,风卷狂沙。

文训闭着双眼,脑海里浮现出《万里山河图》上的每一处城池、每一道河流、每一座山峦。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缓缓睁开虎目望向对面,伸手从腰间抽出宝剑,高举着指向天空——

“众将听令!除贼灭夷,荡平天下!杀!”

随着他的宝剑落下,数员猛将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策马出阵,身后万箭齐发!

“杀——”

远处的应开疆紧握着长刀,亲自带头一马当先!大军紧随其后,草原骑兵挥舞着弯刀,怪叫着向两边散去,巨大的火球从后军阵地飞起,如同流星一般撞在了乌云般的箭雨中!

两军相接的一刹那,血雾弥漫、四肢乱飞!不断有人从马上跌落,顷刻间被踏为肉泥,刀剑刺破血肉之躯,大斧劈碎铁锁链甲,抡圆了的巨锤和钢枪相撞,擦出白日火花!

杀声震天,惨叫连连,血水模糊了视野,怒喝颤出了耳鸣。这一刻,所有人心无旁骛,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感情。

认清楚衣服,不断挥舞兵器,直到眼前空无一人。

草原骑兵围绕在战场两边游射,江淮车兵在两车之间绑起铁锁,齐头并进,绊倒无数弓骑;临颍乡军举着铁皮盾牌边推边刺,燕军长斧兵不断举起落下,砍翻躲在盾后的士卒。

弓矢如雨,穿透无数人的脖颈、两颊、手背、足面。火石天降,砸碎整齐的防御阵形,不断有火人挣扎惨叫着翻滚奔逃。

乱军之中,双方将领各自使出浑身解数,能征善战的汉家骁将被巨锤砸中兜鍪,口鼻喷血跌落马下;壮如铁塔的草原雄鹰被长枪洞穿胸口,血流如注染红黄沙。

黑烟滚滚升腾而起,遮蔽了万里晴空,巨大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隔着数里之外都能听的真真切切。

双方从早上一直血战到黄昏,文训和应开疆都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契丹可汗耶律弧怕了。

此次南下,他带了四万部众,如今只剩下了一万多骑,应开疆是生死悬于一线,不得不以命相搏。但他还有退路,大不了回去休养几年再卷土重来,不能真交代在这里。

草原上可不只有他一家,人马拼光了,回去之后怎么办?

鬼方和突厥跟自己一样损失惨重,敕勒部和云中节度使打的也很激烈,都不用担心。

可是高车、靺鞨两部都在养精蓄锐,没有参与战争,万一让他们知道契丹部精锐尽丧,那还得了!!

望了一眼尸骸遍野的战场后,耶律弧咬了咬牙,率领部下骑兵突然撤离战场,往北逃去。

他这一走,突厥可汗乞力屋也不干了,谁都不是傻子。

于是,他也率领残部扭头就走。

应开疆砍翻一名敌军将领后,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两翼,一颗心坠入了谷底,哇凉哇凉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燕军看到两翼骑兵外援突然撤退了,惊慌失措,瞬间阵型大乱,纷纷往后争相奔逃!后军已成溃败之势,监军部队追着砍杀都止不住,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被溃兵冲乱了。

负责投石车的部队和弓兵营都受到了波及和冲击,无法给前方正在厮杀的同袍提供远程支援。

文训见状立刻抓住时机,亲自率领中军主力参战!军中诸将个个奋力向前,从不同的方向涌向应开疆的大旗。

“陛下快走,我等为陛下挡住敌军!”

“撤吧!陛下!”

“快护送陛下离开大旗,莫要迟疑!”

应开疆浑身浴血,双目喷火望向无数人头攒动的战场,握拳捶胸,满心不甘的大吼道:“夷贼误我!!”

幽州太守葛冉情急之下扯过应开疆胯下坐骑的缰绳,将它递到一旁亲卫将领手中,急切的说道:“快带陛下走!褪去龙袍衣甲,速回幽州,切莫在冀州府停留!!”

应开疆垂头丧气的叹道:“此役一败,已无力回天……”

“陛下!!!”

葛冉突然暴喝,把应开疆和周围的亲卫将领们全都喝的神色一怔。

“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久经战阵,岂能因一战失利而垂头丧气!我军虽败,幽州尚在!孙芝、韩珏在西,江南还有李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应开疆无奈叹道:“文训必不放我……”

“我来为陛下挡住他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葛冉扯着应开疆的胳膊将他推转方向,抽出腰间的剑就刺在了他的坐骑屁股上,马儿吃痛,扬起蹄子狂奔!

“不!须明!不可……”

——

随着应开疆的撤离,燕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中原各部齐头并进,一直追杀到天黑,葛冉带着忠于应开疆的燕军精锐围着大旗与敌厮杀,直到他们或死或降,场上剩下自己一人。

葛冉提剑扶旗,面对围拢成一圈的江淮军,面色平静。

火把迎风烈烈,文训在亲卫的保护下策马来到旗下,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燕”字大旗,长出了一口气后,将目光移向葛冉。

“降了吧。”

葛冉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文训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后,开口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劳烦文公,将我尸身送归故里。”

文训面色复杂的看了葛冉一眼,闭上眼睛再次点头。

“多谢。”

向着文训行了一礼后,葛冉面不改色的将手中宝剑反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双手握住把柄,没有丝毫迟疑,用力一抹。

“置于上等棺木,遣人送归幽州。”

“是。”

“传令下去,各营奋力追赶,捉拿应贼!生擒者赏金一千,老夫亲自上表为他封爵;得其首级者亦赏金一千,官升三级,文不下典,武不下校!”

“是!!”

——

这场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江淮节度使文训率领勤王之师,在临漳之战中击败了反贼应开疆的叛军,大军趁势北上,真定、沧州两府及其治下望风而降。

冀州知府罗湘率众抵抗,却被手下部将偷开城门,引得周军入城,罗湘在府衙大堂里堆满柴火,遣散官吏后,站在堂中亲自点燃了熊熊烈火。

六月,周军兵临幽州城下。

凌晨带着吕齐和文训会合,得到了文训的许诺后,吕家人打开城门,恭迎王师入城,应开疆被迫携残部死士逃往辽东,燕云边关诸将皆降。

这下,孙芝尴尬了。

周帝在他手里,可是凭他现在的实力,显然是命令不了文训的,完全是块烫手山芋。

但他又不能把周帝丢给文训,那样一来,对方就有无数个理由讨伐自己了。

好像……自己一直在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幸运的是,文训刚刚平定了河北,眼下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应该不会立刻就来请陛下还于旧都,还有斡旋的余地。

于是,孙芝连忙以周帝的名义送去许多金银绢缎,犒赏三军将士。

江淮节度使文训,驱除鞑虏、剿灭逆贼,立下不世奇功,加封为太尉、郑公、尚书左仆射兼兵部尚书。

参与勤王的将士、官吏,归降朝廷的知府都受到了嘉奖,而凌晨也从男爵混成了侯爵,连跳两级。

这位破格进爵的临颍侯,受到了来自各方势力的关注。

因为此次北伐战争中,他并没有出现在前线战场,而本该由他主导的开封保卫战,也是颍川别驾张承指挥的,只有极个别人查到在鸡城哗变中,似乎有他的身影。

可即便没有他,应开疆的胜算也不如文训,河北到处都是叛乱,也不……

好像鸡城哗变是比其他叛乱影响大点,但那也是大势所趋,他最多就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男爵跳侯爵,有点离谱了。

因为侯爵再往上,就是公爵。

而他才二十出头。

很少会有二十岁的侯爵,除非是继承了父辈的爵位,但是大家一查,发现凌晨三年前还是个流民。

三年时间,从流民升到侯爵,这是什么概念?

别说祖坟冒青烟了,祖坟喷岩浆都不行。

也有人查到他救过文训的命,并且与文家关系匪浅。但是很多大佬都清楚,文训不是一个凭喜好做事的人,他一直非常冷静。

这就意味着,这位临颍侯无论是功绩还是实力,都足以封侯。

统一了中原后,文训的办公地点不能放在汝南府了。他上表周帝,言说邺城已经残破,不宜再做都城,准备扩地建城,改开封为汴京。

颍川知府冯延升为京兆尹,颍川乡军将领刘青山升为骑都尉,负责新都的建造工程。

这一举动的背后,有着很深远的政治考量。

其一,为了更好的控制河北、关东诸府。

其二,颍川集团在文训称霸中原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是钱粮供应还是派兵作战,都是出了全力的,比江淮士族还要卖力。

其三,这里离洛阳很近,洛阳北边是孙芝,西边是韩珏。以这里作为京城,就有理由大规模屯兵,随时可以对他们发动进攻。

其四,由于这几年不断的吸纳外来人口,又少有战火侵蚀,现在的颍川府人口众多,经济繁荣,是最适合做都城的地区,唯一要担心的只有水患问题。

其五,定都这里,能让文训在与江淮士族的相处中占据主导地位,至少不用再完全依赖他们。

这是个精细活,急了容易重蹈大周的覆辙,和原始股东反目成仇;缓了无法及时笼络河北、关东等地的人心,稳定不了局势。

但如果想一统天下,就必须这么做。

打天下难,守天下只会更难。

不过,这都是老文应得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

凌晨已经在策马回乡的路上了,欢快的歌声飘扬在旷野之中——

“若是万里同风,天地为仁,我愿做闲人~”

陛下就是躺赢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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