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也不抬道:“下一位。”
那位夫人却没走,帷帽下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曲枫玥,手里的帕子被绞成了一朵花。
眼前的光线被挡住,曲枫玥疑惑地抬起头,问:“夫人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那位夫人怔愣了一会儿,旋即摇摇头,扶着侍女的手臂离开了。
曲枫玥并没有注意这个小插曲,她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要看那么多病人,怎么可能在一个身强体健却来医馆看病的夫人。
有时忙得晚就直接在医馆睡下。
曲霜玥倒还认她这个姐姐,单独给她安置了一个房间,规格比她在丞相府的还好。
翌日一早。
陛下端午设宴,宴请大臣、王公贵族,曲枫玥也在邀请之列。
今日不用会诊,她得进宫。
曲枫玥早早便起来,静坐在后院中,悠闲地饮茶。
师父说,她做事性子太急,总想急于求成,要改掉这个性子,所以师父就让她喝茶,慢慢品出茶的味道。
久而久之,曲枫玥就有了喝茶习惯,人也沉稳了许多。
一盘刚做好、还冒着热气的青团放在桌山,紧接着,一股好闻的脂粉味飘进曲枫玥的鼻子,她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不自觉放柔了语气:“这么早来了,坐吧。”
来人却毫不客气地坐在曲枫玥的腿上,双手环着她的脖子,“喝那么多茶,当心晚上睡不着。”
曲枫玥的手环在她腰上,担心她掉下去,“一壶罢了,不碍事。”
月梦依看她穿的粗布衣衫,不满地嘟囔道:“怎么没穿我给你做的衣服,是不喜欢吗,而且今个儿有宫宴,你还打算直接穿这个去,他们会说你失礼的。”
“衣服喜欢,我不想穿给他们看,我只想穿给你看。”曲枫玥笑道。
月梦依设计的衣服很容易让人看出来,只是金玉满堂最受欢迎的绣娘还远在江南,并未在盛都出现过,她要是穿着月梦依做的衣服出现在宫宴上,才会让人怀疑。
月梦依叹气,碎碎叨叨地叮嘱道:“那好吧,我不能陪着你进宫,你自己多注意些,尤其是太子那些侧妃,别以为你现在退婚就安全了,她们是不会放过你这个前未婚妻的,一定得亲眼看着你再次定下婚约成亲,她们才安心。”
“我看是你不安心吧?”曲枫玥幽幽道。
说着,从衣服里袖子里掏出来一支新买的金步摇,插在月梦依的发髻上,戴上果真如她想象那般好看,“我前几日看见的,就觉得衬你。”
月梦依哼了声,自发髻上拔下来一支精致漂亮的钗子,学着她一样插进她的头发里,并且凶巴巴地叮嘱道:“不许摘下来,今天一整天你都必须得戴着这个,衣服就穿我给你设计的。”
“我戴着,衣服也穿。”曲枫玥点点头。
她回来之后,月梦依愈发娇纵,那又如何呢。
曲枫玥素来清雅,不喜欢复杂的发髻,每天只用一根簪子挽着头发。
戴上这支发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别人送的,还不是普通人,一定得是亲近之人才可。
许应尘一看就猜到那个人是谁,他用户胳膊肘了一下言夏,“言夏夏,你快看。”
言夏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女主出场有什么好看。
许应尘着急道:“看她头上的发钗,绝对是月梦依的,只有月梦依才喜欢这样招摇的发饰。”
然后言夏又看了一眼,默默想,女主和前未婚夫的前心上人在一起,挺乱的,不过跟他有什么关系,早看出月梦依心里那点小九九了。
曲枫玥这朵生长在雪山之巅的雪莲花,也就月梦依这样的人间富贵花能有那么大本事摘下。
许应尘倒是觉得有趣的紧,难怪月梦依成天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打的却是这样的主意。
没人怀疑过她们是不是感情好,自然而然地往那方面去猜,别看曲枫玥一脸坦荡,但是一旦有人想靠近去看她的发钗,都会被她躲过,仿佛她们的手不配触碰。
不知曲丞相知道后会不会气倒。
太子姗姗来迟,脸上难以掩盖疲惫之色。
他的几位侧妃默认孟侧妃最大,因此出席宫宴都是孟侧妃陪在太子身边。
太子走得飞快,孟侧妃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险些跑乱花费一个时辰梳好的发髻。
行礼问安后,孟侧妃小幅度地喘着气。
不少人都在看着太子。
太子最近诸事不顺,先是接二连三有人上疏参他,说他勾结流寇盗匪,打劫过路商人,还说当初月梦依是他设计害死的。
一开始太子还没把这些当回事,他堂堂一国太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所以太子只是被叫进宫简单地问了几句话,陛下就让他回去了,显然是相信了太子的说辞。
只是盛都内谣言四起,甚至还说当年就是他给岭南梁家当靠山,梁家才敢那么大胆子勾结海匪,做强盗之事。
没有官家护着,不然梁家的做法,够他们死好几次九族了。
谣言不可能空穴来风,于是乎一些半信半疑的大臣在早朝时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若太子没做错,就是还太子一个清白。
若是太子做过,勾结海匪,这可不是件小事,即便他是太子也难逃其咎。
太子在东宫无能狂怒,他派人去查到底是谁传的谣言,结果一个都查不到,仿佛这些谣言是凭空出现的。
最后再深入去查,结果最早是从岭南一些渔民那里传出来的。
岭南海贸繁华,布满了眼线。
一旦太子杀了那些渔民,不就恰恰坐实了他勾结海匪的事。
所以太子过得很憋屈,尤其是在看见曲枫玥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去年他原以为就此能拉曲丞相上船,曲枫玥不声不响就去了寺庙修行,还是陛下下的旨。
如果不是曲家从中作梗,曲枫玥现在就是他的太子妃,岭南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曲丞相这一年一直打着户部侍郎的名义避嫌,实际是在拒绝他,不愿与他为伍。
今年他本以为婚事终于能定下,等来的却是婚约取消的圣旨。
两道圣旨,让他和曲枫玥再也没了交集,也不可能有交集。
他怀疑,近期发生的一切,都是曲丞相在背后搞鬼。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曲丞相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日他登基继位,他曲相就是国丈,这有什么不好吗,不比他在朝堂尔虞我诈好?
注意到太子一直盯着曲枫玥后,孟侧妃轻咬着下唇,手轻轻搭在太子的手臂上,轻唤了声:“殿下……”
太子收回视线,低头小声道:“怎么了,悦儿。”
孟侧妃本名孟悦薇。
太子大可以叫孟侧妃薇薇,但他偏偏叫的是悦儿。
玥儿,月儿,悦儿……
孟侧妃眸中含着水光,他心里,真正想叫的人是谁。
她期期艾艾地道了一句:“没事的,殿下,方才母后唤了你一声,你没听见。”
殿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算嘈杂,但绝不清净。
曲枫玥刚尝了个月梦依包的青团,两道不容忽视的视线同时落在她身上,惹得她皱了皱眉,望过去时发现是太子和孟侧妃。
她微眯着眼睛,视线中的孟侧妃更加清晰。
她和孟侧妃也算是旧识,当年一起去城外踏过青,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孟侧妃变化这么大,她都差点没认出来。
没被认出来的又何止是孟侧妃,曲枫玥才是真正的大变样,哪里还有昔日盛都第一才女的样子,宽大的衣服都掩盖不了她粗壮的身材,黝黑的皮肤。
其实按照曲霜玥的话来说就是小麦肤色、马甲线,一手碾碎天灵盖,“姐姐看我,姐姐我可以”,再次符合她的刻板印象,要不然怎么把月梦依迷的不要不要的。
她的气质像是长在雪山上的雪莲,长相又像是沙漠之花,很难想象这两种比喻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陛下姗姗来迟,他方才还在紫宸殿和几位大臣议事。
他后面跟着几个大臣一同过来,其中就有久未回盛都的曲丞相和户部侍郎。
岭南风水不养人,曲丞相此行回来也有很大变化。
父女俩对视一眼,差点都不敢认对方。
曲丞相:那真是我那娇生惯养的女儿?
曲枫玥:这真是我那儒雅文官的爹?
没空管是不是,曲丞相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在他下面的位置落座。
陛下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不在多少,让各位参宴的大臣莫要拘束,该吃吃,该喝喝。
酒是去年就开始准备的桃花酿。
许应尘喝了两口便一发不可收拾,等言夏发现时他已经喝完一整壶了,还想把放在言夏左手边的酒壶也拿过来继续喝。
言夏忙制止他的行为,“不能再喝了,等下你就醉了。”
许应尘迷迷糊糊,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他挽着言夏的手臂,“我想出去透透气。”
言夏带他去御花园吹吹风。
过了一会儿,曲枫玥也离开了。
三人不约而同在御花园相遇,只是表现得很疏离,看不出他们是认识的。
言夏客套道:“有缘相遇,曲小姐不嫌弃,不如随我们同行?”
曲枫玥点头:“冒昧了。”
许应尘喝醉了还算安稳,乖乖跟在言夏身边。
不该看的曲枫玥坚决不会看一眼。
没等他们说几句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落水声。
曲枫玥和言夏对视一眼,暗道一声不好。
等他们赶到时,发现一女子在水里扑腾,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去。”曲枫玥会水。
“不如我去。”言夏看着她头顶的发钗,默默提议道。
曲枫玥:“……”
好为难。
最后还是曲枫玥把人救上来的。
落水的不就是别人,是孟侧妃。
她呛进去不少水,曲枫玥给她做了一些急救措施,帮她把呛进去的水排出来。
言夏派人去请御医。
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带着一众人走到这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言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当中没有太子。
孟侧妃打着冷颤躲在曲枫玥的怀里,手紧紧抓着曲枫玥的衣服。
曲枫玥表情有些无奈,她在想晚上该怎么跟月梦依解释。
陛下皱着眉,“这好端端怎么会落水了?”
孟侧妃像是没听见,一声不吭。
言夏上前一步道:“方才我与王爷在御花园吹风,和曲小姐不期而遇,便相邀结伴同行,却不曾想听到假山后有人尖叫,然后就是有人落水,等赶到时才发现是孟侧妃,是曲小姐将孟侧妃救上来的。”
孟侧妃惊魂未定,不能回答。
曲枫玥点了点头,表示的确是这样,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臣女和王爷王夫赶来时并没有其他人,想来是孟侧妃看见了什么,不小心被发现了,情急之下那人将孟侧妃推入水里,如果不是我们恰好在附近,孟侧妃恐怕就死了。”
这处假山偏僻,无人经过根本发现不了有人落水,也是出过一起宫女掉进池塘淹死的事。
皇后赶紧让她身边的掌事姑姑去拿披风来。
五月了,盛都的风里还是带着点凉意,冻坏孟侧妃就不好了。
皇后关心地走到孟侧妃面前,想安抚孟侧妃的情绪。
孟侧妃一看见皇后,立马忍不住扑过去,大声喊道:“母后,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
她喊得大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陛下龙颜大怒,敢在皇宫里谋害他的儿媳,简直是胆大包天,他下令立即找到凶手,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是逃不掉的。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怎么好端端会发生这种事情,连太子侧妃也敢公然谋害,九族是不想要了吗?
皇后的手被抓得生疼,偏偏孟侧妃力气大的很,她想抽回来又抽不出来,疼得脸上冒出冷汗。
还是曲枫玥耐心地安抚孟侧妃的情绪,等孟侧妃稳定下来后,问她发生了什么。
孟侧妃真是被吓到了,好在她刚刚见得都还记得,但还是有些语无伦次。
曲枫玥让她慢慢讲,越多的线索越容易锁定凶手。
——
曲枫玥:为什么太子可以,我不可以?
月梦依:姐姐我准备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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