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风卷着雪粒子扑向毡包时,晋丰号的驼队正在乌珠穆沁旗卸货。孙掌柜这回戴了顶猞猁皮帽子,呵出的白气在水晶镜片上凝成霜花。老额尔敦家的仓房新添了琉璃窗,日头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
后金使者是踏着马奶酒的香气来的。领头那个镶金牙的戈什哈刚掀开毡帘,就让满地货箱绊了个趔趄。描金漆盒里码着苏州胭脂,牛皮匣子躺着景德镇细瓷碗,最扎眼的是条猩红毛呢斗篷——儋州阿月捎给其其格的新婚贺礼。
镶金牙的用马鞭挑开斗篷:\"跟着八旗打草谷,绫罗绸缎要多少......\"话没说完,图雅额吉端着铜壶进来,壶嘴突突冒着奶茶热气。老太太不紧不慢往银碗里撒炒米:\"上个月喀尔喀部的巴图,拿三车羊毛换了二十杆乌铳。\"说着朝梁柱上挂的野狐皮努努嘴,\"昨儿还崩了只沙半鸡。\"
外头忽然传来叮当脆响。其其格穿着黎族筒裙跨马归来,腰带上别着南洋火镰,肩上扛的却是簇新的乌兹钢刀。后金人眼珠子跟着刀鞘上的红珊瑚转,冷不防被二顺子塞了块香胰子:\"天津卫的新鲜货,洗手比羊奶还滑溜。\"
老额尔敦蹲在灶坑边扒拉烤土豆,忽然扯开羊皮袄。里头贴身挂着个牛皮荷包,鼓鼓囊囊全是银元。\"开春要给其其格办喜事,\"老头摸出把镀金长命锁,\"请的是多伦诺尔的汉人厨子,席面摆八十八道菜。\"锁头在火光里亮得扎眼,刻着\"晋丰联姻\"四个篆字。
镶金牙的咽了口唾沫,刚要摸腰刀,毡包外突然炸响三声铳。孙掌柜提着冒烟的乌铳进来,枪管上还缠着儋州来的芭蕉叶:\"试新货惊了贵客,该打该打。\"说着从褡裢里掏出包玫瑰酥,\"京八件配马奶酒,最是润嗓子。\"
后金人走时月亮刚上东山。其其格把乌铳架在勒勒车上,枪托缠着红绸带。二顺子往铳管里塞了把羊粪蛋子:\"下回再来,请他们吃海南的槟榔混草原的炮子儿。\"毡包后头忽然转出孙掌柜,抱着个鎏金转经筒:\"雍和宫新制的,说是能超度贪心鬼。\"
转年开河时节,晋丰号的货单上多了项\"驱邪香\"。黄纸包里裹着硫磺硝石,画符似的写着\"风调雨顺\"。倒是儋州来的信里夹了颗珍珠,阿月说是在南沙摸砗磲贝摸着的:\"留着给娃娃镶项圈,比刀枪吉利。\"
老额尔敦如今在仓房梁上悬了柄镶宝石的蒙古刀,刀鞘却是海南黄花梨雕的。图雅额吉每早给刀柄系条新哈达,说是要镇住八方邪气。只有孙掌柜晓得,那刀身用的是石碌铁矿的精钢,淬火时掺了三成琼州铁砂。
清明那天,其其格穿着猩红斗篷往草原深处跑。二顺子追出二十里地,看见姑娘正往敖包上插晋丰号的杏黄旗。旗角缀着南海贝壳,风一吹,叮咚声能传出三十三个蒙古包远。
在广袤的蒙古草原上,后金人不信邪,他就不信草原上所有的人都不想再跟着女真人打大明了。于是,他们又打起了歪主意,来到一个又一个部落,妄图鼓动牧民们与他们一同攻打大明,以图抢掠财富。
这日,后金使者大摇大摆地踏入蒙古部落的营帐,满脸堆笑,心里却打着如意算盘。
此时的蒙古牧民,因与李长风合作卖羊毛,生活可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住着崭新的帐篷,家中摆满了从汉人那里交易得来的各种物件,日子过得富足美满,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那是“肥的流油”。
后金使者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劝说,一位魁梧的蒙古牧民走上前来,指着营帐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大声说道:“瞧瞧,这都是咱跟汉人交易换来的。咱如今要啥有啥,生活幸福得很!”他拍了拍身上崭新的绸缎衣服,眼中满是自豪。
后金使者见状,仍不死心,还在那喋喋不休地描绘着攻打大明后的丰厚抢掠所得。牧民们却哄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对后金使者的不屑。
这时,另一位牧民拿起一杆火铳,把玩了两下,冷冷地看着后金使者说:“我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了,为啥要跟你去冒险打明国人?你们就别白费力气了!”说罢,他猛地举起火铳,朝着天空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惊得周围马匹嘶鸣。后金使者们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哪里还顾得上劝说,一个个屁滚尿流地抱头鼠窜。看着后金使者狼狈逃窜的背影,蒙古牧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白毛风还没翻过阴山,其其格的\"南海明珠\"商栈已经在敖包边上支起了蓝布幌子。三间桦木板房连着毡包,檐角挂着儋州来的贝壳风铃,底下堆满贴着红纸的货箱。二顺子蹲在柜台后头扒拉算盘,蒙古话里掺着海南腔:\"乌仁婶子要的胡椒面,得拿两筐羊粪蛋子换!\"
老额尔敦家的仓房如今改成了货栈。琉璃窗下码着儋州来的铁皮桶,里头腌着海南青芒混草原沙葱。孙掌柜送来的水银镜镶在檀木框里,照得见买主怀里的银元宝成色。
清明刚过,科尔沁的牧马人赶着三十匹骟马来换货。领头那个镶银牙的汉子刚进门,就让满墙挂的乌铳晃花了眼。\"琼字号的快枪,拿五张牛皮换一杆。\"其其格说着往枪管插支格桑花,\"附赠儋州来的硝石粉,比萨满的骨符还辟邪。\"
镶银牙的汉子没换枪,倒是拿走一把唢呐。黄铜喇叭里吹出《关公战秦琼》,滴滴答答的混着马头琴,惊得羊群直往板房后头钻。图雅额吉坐在羊毛堆里拣线头,忽然扯出丈把长的渐变呢料:\"阿月捎来的新花样,说是叫什么...雨后虹?\"
五月节那天,商栈后院支起二十口铁锅。多伦诺尔的汉人厨子教牧民用椰糖熬奶豆腐,蒙古媳妇们跟着学包羊肉馅的粽子。二顺子醉醺醺地往敖包上挂香囊,里头塞着硫磺粉和干艾草,说是能防女真人的瘴气。
果然七月流火时,镶金牙的戈什哈又来了。这回带着十二匹辽东马,说要换五百斤硝石。其其格正在教姑娘们用缝纫机扎筒裙,头也不抬地甩出句话:\"硝石都拌了羊粪肥地了,倒是新到的乌铳能打个山鸡野兔。\"
女真人刚要发作,忽听得四面响起炸雷声。二十三个蒙古包顶上冒出青烟,牧民们举着缠哈达的乌铳围上来。老额尔敦披着猩红斗篷,枪管上挑着串海南槟榔:\"上回送的玫瑰酥可还有?拿这个换。\"镶金牙的刚要摸刀,镶银牙的汉子突然吹响唢呐,惊得辽东马扬了前蹄。
八月十五的月亮比煮奶锅还圆。商栈院里摆开五十张矮几,汉蒙老少就着儋州腊肠喝马奶酒。孙掌柜带来的烟花在夜空炸出晋丰号徽记,火星子落进昌化江捎来的铁皮桶,嗤嗤响着化成青烟。二顺子偷偷往其其格碗里搁了颗珍珠,说是找阿月要的聘礼。
转年开春,草原上飘起四十面蓝布幌。每家商栈梁上都悬着镶珊瑚的乌铳,柜台后头坐着会写汉蒙双文的姑娘。女真马队远远望见炊烟,头也不回地往长白山跑——商栈檐角的贝壳风铃响得比弓弦还紧,谁晓得里头藏没藏火铳眼。
白露那日,其其格收到阿月的铁皮匣子。掀开盖是满当当的南洋胡椒,底下压着张泛黄的海图。二顺子拿蒙古刀挑开蜡封,忽见琼州府的红戳旁添了行小楷:\"明年开春,带羊毛来换艘大福船。\"
毡包外头,晋丰号的驼队正卸下新到的琉璃瓦。孙掌柜摸着胡子数货单,忽然听见南海风铃混着草原鹰笛,竟奏出段从没听过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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