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大道的晨雾还未散尽,二十几个穿荧光绿马甲的年轻人已在江滩上排成整齐的队列。陆沉的新能源科技公司logo印在马甲左胸,比长江水还要亮眼的蓝色,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小普站在码头上,看着他们举着“守护母亲河”的Kt板自拍,无人机在头顶盘旋,将捡垃圾的画面实时投放到对岸的LEd屏上。
“今天的直播数据不错,”陆沉递来一副橡胶手套,袖口的磨损比上次更明显,“环保部的领导说我们的‘区块链公益溯源’模式可以推广。”他指了指志愿者手中的智能垃圾袋,袋口的二维码正在扫描每片塑料瓶,“每个垃圾的处理轨迹都会上链,用户扫码就能看见自己的‘环保贡献值’。”
小普摸着粗粝的江堤,指尖划过苔藓斑驳的“1998年抗洪纪念”刻字。江水在退潮时露出大片滩涂,塑料泡沫、外卖餐盒和褪色的渔网缠在芦苇根部,像大地结的痂。穿网红汉服的女孩踩着高跟鞋弯腰捡易拉罐,裙摆沾满泥沙,却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家人们,今天带你们体验‘沉浸式公益’哦~”
“陆先生可曾听过《道德经》里的‘致虚极,守静笃’?”小普忽然走向滩涂,捡起一根被江水打磨光滑的枯枝,“您看这江,潮起潮落从不多言,却能洗净千万泥沙。可如今的‘环保’,却像给江水穿了件花衣裳——直播、区块链、KpI,反倒让人心离真正的‘守护’越来越远。”
枯枝在湿润的沙滩上画出“人法地,地法天”六个大字,江水漫上来,字迹渐渐模糊。陆沉盯着随波而逝的笔画,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别让环保变成生意,江堤下的石头,比你们的区块链更懂什么叫‘长久’。”志愿者们围过来,汉服女孩的直播镜头对准了小普的青衫,弹幕开始刷屏:“这道长好有气质!”“快问他怎么修炼的~”
“大家看这芦苇,”小普指向扎根在淤泥中的植物,叶片上沾着油污却依然向上生长,“《道德经》说‘水利万物而不争’,水的慈悲,是接纳所有污垢,却从不炫耀自己的洁净。可我们呢?”他拿起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环保袋,里面装着志愿者刚捡的垃圾,“把垃圾分门别类是好事,但若心里想着‘我在做公益’‘我要攒积分’,就像给江水套上了彩色滤镜——看不见真实的浑浊,也忘了清澈本是自然的样子。”
穿程序员马甲的男生突然蹲下,捡起一片嵌在泥里的碎瓷片:“我老家的河就是被电镀厂搞脏的,后来政府搞‘景观治水’,河面漂满假荷花,水底下还是臭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在看见这些直播公益,总觉得和当年的假荷花差不多。”
江风掀起小普的青衫,他望着远处货轮拖出的白色水痕,忽然看见江面上漂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裹着只濒死的江豚幼崽。“快救人!”汉服女孩尖叫着后退,直播镜头剧烈晃动。小普却快步走入浅滩,不顾淤泥灌进布鞋,用枯枝挑开缠在幼崽身上的渔网。江豚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尾鳍却被塑料绳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它妈妈可能在附近,”小普托着幼崽走向岸边,江水顺着指缝滴落,在沙滩上画出不规则的圆,“《百业经》里说‘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可我们总把‘智慧’用在制造垃圾上。”陆沉递来急救箱,手却在发抖——他想起上个月为了通过ESG评级,默许工厂把处理不达标的废水排进支流,“环保数据”上链时,他特意让技术人员把坐标偏移了两公里。
幼崽在临时搭建的救护池里轻轻摆尾,志愿者们围过来,有人关掉了直播,有人默默擦掉Kt板上的公司logo。小普用江水洗去手上的血污,忽然看见滩涂上有串极小的脚印,是某种水鸟留下的,脚印旁边,刚才被江水冲散的“人法地”字迹,正以新的纹路在泥沙上显现。
“陆先生,”小普指着随波起伏的碎瓷片,上面隐约可见半朵莲花,“真正的‘守静笃’,不是让世界静下来,而是让我们的心在浮躁中守住本真。就像这江,不管人类怎么折腾,它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潮起潮落——我们要学的,不是给它立碑点赞,而是弯下腰,听听它在泥沙里藏了多少没说出口的痛。”
暮色四合时,江堤亮起景观灯,把江面照成流动的彩绸。陆沉蹲在救护池边,看小普用渡雾者的光纹为江豚幼崽疗伤,淡金色的微光融入江水,惊起几尾银鱼。“我父亲是老水利工程师,”他忽然开口,声音混着江浪声,“他退休前总说‘治河先治心’,我一直以为是老生常谈……”
小普望着对岸明灭的霓虹,想起镜渊祭司林晚说过的话:“双界的裂隙,始于人心与自然的割裂。”他捡起块刻着“护江”的残碑,递给陆沉:“《道德经》里‘大巧若拙’,真正的环保,或许不需要那么多‘巧思’——就像您父亲说的,先把‘心’治好,江自然会好。”
夜风带来咸涩的水腥气,比早晨的空气清新许多。志愿者们开始拆除直播设备,有人把“守护母亲河”的Kt板改成了“向母亲河道歉”。汉服女孩蹲在滩涂边,用湿巾擦去高跟鞋上的泥沙,却突然把鞋扔进了垃圾桶:“反正直播间的粉丝都在骂我作秀,不如光着脚,踩踩真实的土地。”
江豚幼崽在救护池里发出清亮的叫声,远处传来成年江豚的回应。小普知道,这声呼唤,比所有的直播打赏、区块链数据都更有力量——那是自然对生命的呼应,是光河在人间最本真的流淌。
陆沉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环保部领导发来的消息:“你们的公益直播效果很好,建议下周在陆家嘴搞个‘长江环保之夜’,邀请企业家站台。”他盯着屏幕,忽然想起小普在沙滩上画的“地法天”——天空从不会要求大地展示自己的辽阔,而人类,却总在向自然索要“展示的机会”。
“不去了吧,”陆沉关掉手机,望向渐渐沉入夜色的江面,“明天,我们先把工厂排往支流的暗管拆了。数据可以造假,但江底的泥沙不会说谎。”小普点头,掌心的渡雾印记与江水中的微光短暂共振——他知道,又一颗“守静”的种子,已经埋进了这个总在追逐“效率”的男人心里。
江滩上,陈叔推着装满手抄本的推车走来,月光给每一页《道德经》镀上银边。志愿者们围过来,有人读“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有人读“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远处,货轮的汽笛声与江豚的啼鸣交织,在这被灯光污染的夜空下,竟透出几分久违的自然之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