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古树巅的罪证

蜀地深山中的霜降前夜,小普的草鞋碾碎最后一片红枫时,听见了斧头劈入树干的闷响。转过陡峭的山弯,月光下矗立着半片焦黑的古杉林,树桩上的年轮还渗着树脂,像在流淌血泪。三十丈高的“千年神杉”前,几个汉子正用铁链捆住最后的树冠,领头的罗剥皮穿着熊皮坎肩,腰间悬着的虎皮鞭上还沾着新鲜的猴毛。

“好你个贼秃!”罗剥皮吐掉嘴角的旱烟,鞭梢指向小普,“老子砍树碍着你了?这神杉的树皮能治痨病,卖给城里的药铺,够换三车鸦片!”他脚下躺着三具猕猴尸体,幼崽的爪子还抓着半片被砍落的杉树皮——它们曾在树上筑巢,用杉果喂养幼崽。

小普蹲下身,指尖抚过猕猴眼睑上的血痕。猴群的首领此刻正躲在岩缝里,望着人类手中的利斧,喉头发出濒死的呜咽。它胸前的白毛上,凝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树脂,与小普三年前在藏地见过的“树灵泪”一模一样。“你可记得,”他抬头望向罗剥皮,“五年前在虎牙峡,你为抢猎人的麝香,将对方推入满是毒蜂的岩洞?他临终前,手里还攥着你扯下的熊皮坎肩碎布。”

罗剥皮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暴雨夜,毒蜂的蛰针确实在他后背留下了蛛网般的疤痕,此刻正隐隐作痛。更诡异的是,被砍的神杉突然发出“咯吱”声响,树冠竟朝着他的方向倾斜,枝桠上垂落的藤蔓如无数手臂,要将他拉入树影深处。

“砍!给老子砍断它!”罗剥皮挥舞虎皮鞭,却见鞭梢突然缠上自己的手腕,虎皮上的斑纹竟活了过来,斑斓的虎眼死死盯着他。汉子们刚举起斧头,地面突然震动,被砍倒的神杉树桩里涌出黑色的树汁,在落叶上蜿蜒成“偿命”二字。

子夜,罗剥皮的山寨传来惨叫。小普跟着采药人潜入后崖,看见十几个汉子抱着手臂在篝火旁打滚,他们的皮肤上正凸起游走的硬块,如同有活物在血管里爬行——正是被他们砍断的杉树年轮,此刻化作业火在体内灼烧。罗剥皮的后背更是可怕,毒蜂蛰过的疤痕处裂开血口,竟长出杉树的嫩芽,针叶从伤口中钻出,每一根都沾着血珠。

“疼啊!这是树精在啃我的骨头!”罗剥皮滚进药池,池子里泡着的正是他熬制的杉树皮药汤,却突然沸腾起来,滚烫的药汁溅在他身上,竟在皮肤上蚀出树状的疤痕。更骇人的是,池底沉着的猕猴骸骨突然浮起,爪骨扣住他的脚踝,将他往池底拖去。

“他们砍树时,会先活剥树皮,”采药人颤抖着指向火塘,“去年有只母猴护着幼崽,被他们扒了皮挂在杉树上,现在每到雨夜,寨子里就传来抓挠木板的声音……”话未说完,火塘里的木柴突然炸开,火星飞溅在罗剥皮的熊皮坎肩上,皮毛竟瞬间燃烧,露出下面布满刀疤的脊背——每道疤痕都对应着他杀死的动物。

黎明时分,小普在神杉残根处遇见罗剥皮的女儿。十六岁的姑娘捧着药碗,腕上戴着的翡翠镯子正是用卖杉树皮的钱买的,此刻却紧紧嵌进皮肉,玉镯里浮现出猕猴抓痕的阴影。“我夜夜梦见猴子啃食我的手指,”她掀开袖口,前臂上竟长着细密的绒毛,“阿爹说,那是因为我穿了用猴骨磨粉染的红裙……”

小普望向姑娘裙摆的朱红色,果然在纤维间发现细小的骨渣。他取出从青弋江带来的鱼化石,化石上的鱼眼突然转向山寨方向:“你阿爹卖给药铺的‘神树皮’,其实是用猕猴脑髓浸泡过的,那些枉死的生灵,早就在药粉里种下了业果。”话音未落,姑娘的指甲突然变长变尖,竟如猕猴的爪子般,将药碗抓得粉碎。

正午,山寨上方的悬崖传来巨响。罗剥皮带着汉子们冲出去,只见昨日还苍翠的崖壁,此刻竟露出斑驳的黄土,千年神杉的根系被斩断后,山体失去支撑,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开裂声。“不好!要塌方了!”有人惊叫,却见滚落的山石竟自动避开小普和采药人,专朝砍树的汉子们砸去。

罗剥皮被一块磨盘大的石头逼到崖边,脚下正是当年他推猎人下去的毒蜂岩洞。他绝望地望向小普,却见岩洞口涌出密密麻麻的黑点——正是五年前死去的毒蜂,此刻蜂群竟围着他的头颅盘旋,形成一个巨大的“债”字。“大师救我!我再也不砍树了!”他跪地磕头,额头撞在凸起的树根上,竟磕出了与神杉年轮相同的血印。

“你看这树根,”小普指着悬崖边裸露的根系,“它用三百年长成支撑山体的网,你用三日砍断;它用树脂喂养猕猴,你用刀斧剖开它的胸膛。”他望向逐渐崩塌的山崖,蜂群突然散开,露出岩洞深处的白骨——正是当年猎人的尸身,此刻手骨正指着罗剥皮,掌心躺着半片带牙印的熊皮。

塌方过后,山寨被埋进半人高的黄土,唯有神杉残根处形成一个清澈的水潭。罗剥皮的虎皮鞭漂在水面,虎眼图案渐渐淡去,化作一片猕猴的尾羽。他的右手被落石砸断,断口处却长出杉树的嫩芽,仿佛是大地在替他种下赎罪的种子。

三日后,小普带着山民们在残林里种下新苗。罗剥皮跪在神杉残根前,用左手将猕猴骸骨埋进土中,每埋一具,他后背的针叶便掉落一片。当最后一只幼猴的骸骨入土时,水潭里突然浮现出神杉的倒影,树冠在水面上重新生长,枝叶间竟坐着当年被他剥皮的母猴,正抱着新生的幼崽朝他微笑。

“因果从不会偏袒谁,”小普摸着水潭边新生的蕨类,叶片上凝结的露珠里,清晰映出罗剥皮这些年的恶行,“你砍断的每棵树,都是在砍断自己的归途;你剥下的每张皮,都是在剥自己的骨血。”他望向远处重新聚来的猴群,幼猴们正用尾巴卷着杉树苗,将它们栽进被泪水浸湿的土地。

离开时,罗剥皮的女儿追上来,腕上的翡翠镯已碎成齑粉,取而代之的是用藤条编织的护腕,上面缠着猕猴的尾毛。她的指甲恢复了人形,却在掌心留下一道浅红的印记,像片永远不会凋零的杉叶。“阿爹说,等新苗长成,要在山林里修座‘树灵塔’,”她望着小普竹篓里的三花猫,猫咪正与新生的幼猴互相梳理毛发,“每片落叶都是生灵的经幡,他终于听懂了。”

暮色漫过残林,新栽的杉树苗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只合十的手掌。小普忽然懂得,所谓报应的爽感,不在于看恶人承受多少痛苦,而在于看见被践踏的生命重新获得尊严,看见被斩断的因果链重新接上。当罗剥皮用左手捧起第一捧山泉喂给幼猴时,水面上的月光正好碎成金鳞,那是千年神杉在向世界证明:哪怕最深的伤口,也能长出宽恕的新枝,而每个放下屠刀的瞬间,都是众生平等最动人的注脚。

竹篓里,三只雏鸟已能模仿猿啼,三花猫正用尾巴轻扫幼猴的鼻尖。小普合十望向树冠间隙漏下的星空,忽然听见风中传来混合着林涛、猿啼、鹿鸣的和声——那是万物共同谱写的宽恕之咒,在每一道新结的树疤里,在每一滴滚落的树脂中,轻轻诉说着:伤害从来不是终点,慈悲才是轮回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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