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乾出招虽准不狠,每一式都是点到即止,出了两刻钟,已经将褚以墨的用招探了个明白。
他是幻雪山门的嫡传弟子,当年瑾念在一个门下修炼,对瑾念再熟悉不过,褚以墨的身法之中带着瑾念的影子,已经叫他看出来;又见褚以墨将瑾念的剑用得得心应手,他心里的猜测已经确定了八分。
原来,南言在人界见过褚以墨,验明了他的身份后也传信告知了南乾。
南乾因为故人皆去,灵界的局势也一天比一天更糟糕,只想关紧了山门,以钻研道法了却残生,却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瑾念的血脉留存。
如今,那个孩子就站在自己眼前,高大的身材、沉稳不露的神态,一举一动都隐隐流露着故人的神采……
往事仿佛重又回到自己眼前,他的心有些颤动。
“这些,都是你师父教给你的了?”
他极力抑住激动的心情,面色还算平静地开口问道。
已经打了几个回合,两人都停下了手,相对而立。
“不错。”褚以墨道。
南乾将褚以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道:
“早就听闻宇族的连阵将军通晓各门路数,如今眼见,果真如此。我以为幻雪山早已避世多年,不轻易在外显露身法,没想竟也不在连阵将军的见识之外。”
言下之意,连阵将军教得褚以墨接得下幻雪山门特有的招数,实在叫人意外。
褚以墨恭敬地道:
“幻雪山门集灵界诸门妙术,又占尽地利,本该是传道受业、造福灵族子弟的圣地,关紧了大门,远避世外,倒显得有些浪费了。”
南乾闻言不语,默默将手里的长剑收了起来。
“你师父他老人家可还硬朗?”
褚以墨心下明白他将连阵将军同他师父混淆一起,是在试探。
周围没有旁人,方才两人打着,已出了初时见面的亭子许多重林子,紫依被留在那亭子里。
这里只围着参差的乔木,树树枝头泛着的绿意延伸着重重山峰的寂寞。
褚以墨不再掩饰,直接地道:
“连阵叔父确实是晚辈的启蒙老师,教授晚辈诸门术法的却也另有其人。”
对面的南乾听到这话稍稍抬了抬眉,沉吟不语。
连阵将军早年跟随宇族先君褚延锋征战沙场,二人亲如手足。后来褚延锋和夫人女瑛在对抗魔族入侵的战场上双双丧命,留下还在襁褓之中的褚以墨一个。
连阵护着他,历尽万险,从魔族边界回到东宇城,等他长大一些,又亲自传授他武功兵法,如师如父,褚以墨像敬重父亲一样敬重他,然而教授褚以墨法术的还有一个,就为着这个,他才千里迢迢地上这幻雪山来。
尚旻尊上对他说,这里或许有他想要的答案。
褚以墨抱拳长揖,恳恳地向南乾道:
“不瞒尊上,小时候,师父也只是通过似梦幻影里迷糊的身影和缥缈的声音向我传授法术,就连晚辈自己也未曾见过师父的真容,不知她到底为何人。
等到我长大了,师父的身影和声音就彻底地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除了……除了去年我在魔族边界遇险的时候。
这个谜题实在困扰了我多年,有人告诉我说这里可能有我想要的答案,我才来到这里。若您有所了解,还希望您能指点迷津。”
他的头低着,挺拔的身影中竟透出几分黯然来。
南乾看着他,眉头渐渐皱紧。
良久,才道:“你可知你方才用的剑曾是谁的?”
说到此一顿。
褚以墨微微一怔,道:“灵帝瑾念。”
南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不错。”
褚以墨将岚墨剑化出来,手指抚着兽剑。
南乾的目光落在那剑上,定定的。
“你不想想,为什么它会选择你?毕竟,连紫依都无法驾驭它。”南乾道。
褚以墨的眼睛里血色成丝,水雾渐泛,
“师父她……真的就是当年的瑾帝吗?可是瑾帝不是早在一千年前就与魔君亓杌同归于尽了吗?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她偏偏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南乾没有作答,只凝视着他,耸起的眉峰聚拢,眼神焦灼。
他心里感慨:“这个少年人,当真是瑾念的孩子……”
当年那一场战事来得太突然,西界外的魔族、南界外的妖族,还有西境的熠族都如洪水一般卷向了瑾念,南乾无法想象,那时还身怀六甲的瑾念是怎么掩住一切消息,在南川新丧、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保得这个孩子活下来自己赴死的……
总之,往事如灰,尘埃落定,反倒是孤自活着的人,要踏着迷雾一样的路继续往前走。
南乾叹息一声,道:
“你就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吗?”
褚以墨抬起头来,眼睛瞪得滚圆,仿佛刚刚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南乾淡淡地将目光转开,缓缓点头道:
“是时候去追本溯源了,弄明白你自己是谁,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或许之后,你会更清楚自己的处境。”
褚以墨缄默着,因为垂头,脊背微微弓起。
他喃喃道:“我还可以去问谁……”
他的父母,早已在他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双双离世。
他恍然觉得头顶上正有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着自己,厚厚的,密不透风的。冷色的失落也笼着自己,忽然间,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脑海,让他心弦一动。
“君上……君上兴许是知道什么的……”
他口中的君上,自然是宇族当今的族君褚继雄。
不过想到这里,他的眉头又紧锁起来,心里陷入纠结。
宇君自小便不甚待见他,却仍应了族中诸位长辈之请,封他为长君,身列君府诸位公子之首,褚以墨一直认为这是君上不堪列位旧臣施压的结果,而君上自己的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
这些年,君上尽将他往边界驱遣,族中诸务都叫他沾不上手,东宇城的长君府也就是个空壳子。
君上的心思,难以捉摸。
可现在,他确是褚以墨唯可接近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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