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水变黑了，全黑了！”

喊叫着，脚下一个不留神，咚地跌倒在地。

大家的心都已跟盛满了的水似的，任什么声音震一震，水面都要波粼粼漾开圈儿，这时听他叫喊，都跟听阎王催命似的，更撑不住。

曹家三哥一眼飞过去，瞧他年纪小，以为不稳重，遂向众人道：

“我去瞧瞧。”

调转马头过去，很快，背影消失在右岔路两边的高树掩映中。

近几个扶了跌倒的那个过来等着，说了没两句话，就感觉到脚下传来隐隐的震动。

正奇怪着，右岔路口飞出一个糊影儿——

曹家三哥急急地策马过来，一边喘气，一边喊道：

“不行，山里淌下来的水都黑了，乌滚滚的，愈来愈大，只怕是要发水，我们快往上面走！”

一伙人听了，顿时慌作一团。

近着路口的几个先顺着曹家三哥说的，调转马首，往山上走。

梅三姐的目光从脚下的群山尖飞过——

屋宇乌压压地立在那群山间隙，似田地边的蘑菇朵儿一般。族人还浑不知情地在那下面等着消息……

想起这些，她不禁慌了神。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右边岔路喷出水流来，眨眼的功夫，将路淹去了一大半。

同伴掣住她的胳膊：

“三姐，下去不及了，快走吧！”

这时候下边路上又策马上来两个人，也叫道：

“不好，西边涌出来一股黑水，路走不成了。”

剩下的人群里有短暂的噤然，随即就像炸开了水花一样，往上面的路口涌，争先恐后。

梅三姐一听——东西两面都要被大水围住了，觉得大祸临头，不免吓出一身冷汗。

她的马在漫过来的水布上踏出溅溅的声音。

曹家三哥让上来的人往山上走，顺手抻了梅三姐一把。

一伙人火速地往高处策马奔去。

没过多久，东西两边的黑水已经滚大，拍上路来，很快将众人方才聚拢的地块吞没。

众人往林子上方没命地逐去，细碎的马蹄声已经淹没在风声、水声里。

他们疾驰的身影也很快淹没在深林中。

后面轰隆一声，翻滚上来的大水仿佛沸腾开来，将低处的大树刮倒了一片。

——————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东方天边渐渐显出一线白来。

紫依在竹林暗处控着风符，朝坐在五行阵中的佘家小四望了一眼，只见着那阵外的蒙水不住地翻上来,手里已经渐渐觉得有些压不住。

算算时辰，天该快亮了。

她心想：找回红莲多半是无望了，就算乙芜追到了陆凌，一来一回，那红莲离水那么久，也早该枯了，这里接下来怎么办呢？

佘小四脸上血色全无，力气已经快要耗尽,撑不住低了一下头。

忽然，蒙水咕咚咚的翻卷起来，腾起来足有十几丈高的水波仿佛是巨龙吐出来的舌头。

再轻轻一卷，就能将他吞没。

他的五行阵法在这腾起来的水波下薄弱得像一层轻膜。

守在身边护法的二哥凝住气，顶了上去。

这时候，风声也变得狠厉起来，像从耳边划过去的刀。

紫依见状，暗暗加了一把劲儿，手上的风符化为两重，围住蒙水。

然而下一秒，佘小四虚弱地眯了眯眼睛的间隙，眼前的蒙水就像一堵墙一样压了过去……

轰隆。

一声巨响。

巫族的西面禁林，挺立百年的参天古树都齐齐地倒进汪洋之中，仅于一息之间。

——————

天上，灰白色的天；地上，灰黄色的水；中间，刮着仿佛从旷野上来的风，日夜不息。

时间好像回到了混沌初开的时候。

乙芜从东边匆匆地赶回来，青螺色的衣裳好似染了路边的飞尘，显得灰扑扑的，仿佛她也是从混沌中来的。

她催马钻入巫界林中，不料马蹄下溅出尺许高的水来。

一抹闪出晶莹的光从水花上闪过——太阳从远处的山尖探出头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天已经完全亮了，她那经夜的奔逐终究化作了徒劳——

她将红莲种到了遥远的东边的干渊上，干渊的水汩汩地喷涌，像春风拂过的原野上恍惚间冒出许多嫩草。

然而看到那一刹那的她在想的是，自己该拿什么去填禁林鱼渊的蒙水。

她的心仿佛忽然就被挖走了大半，空空的。

她失魂落魄地回来，踏上通往她家园的路。

路的两旁，柏林榆林……连片若海，马儿一踏上去，像踩在金箔纸上，做着窸窸窣窣的梦。她最熟悉的。

然而她一低头，看见的却是无边的薄水，没着林脚。

这里往日并没有水的。

她坐在马背上，看见自己的脸在水面上清晰地晃动。

林子上空突然落下一片叶来，将这水面砸碎。

忽然之间，窸窸窣窣的梦就破了。

她惊醒过来。

她的影子在地面的薄水面不住地晃动，模糊，弯曲。

她的目光顺着向上，蓦地就瞥见一个熟悉的物件挂在身上。

是那枚环玉。

就像初次见过陆凌醒来后的那个清晨一样，她又看见那枚环玉静静地挂在自己身边。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梦，环玉的流落、枯藤模样的两个老人、鲁国国主的闯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声巨响传来。

乙芜顺着声音的方向朝西望，忽然明白了什么，策马狂奔起来。

这里往日并没有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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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来得又急又猛，紫依甚至没来得及收住风符，本能地往近旁的高枝跃上。

水浪紧追着她的脚尖，一副势在必得要吞下她的势头，逼得她来不及在攀住的高枝上喘一口气，连连跃起。

落到了近边最高的见木山顶，才终于安全一些。

这时候张眼往西面望去，蒙水已经涨成吞天的巨海，正呼啸着往山下涌去。

方才坐阵的佘家小四、曹家三哥，早已不见踪影。

紫依甚至来不及为两人唏嘘一阵，蒙水已经向山下巫族人的居所扑去。

然而，出乎紫依的意料的是，这一回蒙水没有如履平地，反而像碰到了钉子一样，被顶了回来。

紫依迅速绕到山下，见巫族的屋舍间有四个人一字排开，布出一面水障，暂且将蒙水抵挡在前。

这四个披着玄色斗篷，脸被乌纱遮着。

是诺喑族人。

原来青琳姑娘早已派出了人来。

紫依暂且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