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阵图消失,紫依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再三确认。
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的夜色过于暗沉的缘故,她感到胸口闷闷的。
五行阵图依靠四面八方的万物灵气,方能维持住形态,如若不然,那就说明这一片土地上的灵气是有缺失的。
缺失的是水息。
而且是缺失,即原来便没有的,而不是后来被人窃取的。
这片土地仿佛是被诅咒过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仿佛也都是被诅咒过的。
想到这些,紫依觉得身上发冷。
她自进来始便只注意着国舅的情况,一时没有留心观察众人,不知别人是怎样的。
如若患此病症的不止国舅一个,那么事态比想象中的严重——人界灵气衰竭,势必会影响到灵界。
邱画裳是国舅的女儿,她也同样难逃这干枯之症吗?
正想着,画裳已经来到门外。
紫依回了神,开门请她进来。两人到桌前坐下。
画裳原是看到紫依切过脉后脸色分外凝重,因此一直担着心,特意过来问。
紫依只说自己道行不够,多少名医都没有束手无策的事,她没有法子也属正常,顺势就拉过画裳的手宽慰。
画裳唏嘘了一阵,慢慢缓下来。
紫依暗中驱动着术法,探看她的情况,倒发现她身上灵气完好,不异于正常人。
然而往深了一探,依然发现体中埋着干枯之疾的根,只不过她身上挂着的那枚环玉一直养着她,不至于让这疾病发上来,不禁又大感疑惑。
莫非,这玉当中暗藏玄机?
紫依的目光凝在这张和乙芜一样的脸,陷入沉思。
当天深夜,深思熟虑后的紫依动笔给身在诺喑岭的青琳姑娘和长老写信,将巫蛊丢失和鲁国缺失水息的消息一并传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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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凌本是轻装简行,回宫没有惊动太多人,但毕竟是从宫里消失了大半日,是以,一听说他回来,太后就派人来请。
鲁国的先主子嗣单薄,又薄命早逝,陆凌年少继位,早早地担起了治国安邦的重任。太后作为一国之母,虽缠绵病榻,仍时刻留心着陆凌理国的事情,唯恐他更事未多,不堪大任,辜负了天下万民。
陆凌知道似今日这样贸然出去,太后必然是要劝阻的,但毕竟表妹深入险境,他坐卧难安,只好瞒着太后一时,换了简装出宫去找。
太后此时来请,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就硬着头皮过去。
让他意外的是来到太后床前请安时,太后并不像以往那般提一些留心邦本、勤政恤民的话,只让他坐在身边,沉默了半晌,直到女官奉上汤药来,陆凌接过来侍奉她服下,她才缓缓开口,问了一句:
“画裳怎么样了?”
陆凌恭敬道:“好生送回府里了,母后莫要担心。”
太后点了点头:“好好地回来了就好,你今儿也累了,早些歇着去吧。”
预想的训斥没有来,陆凌觉得奇怪,但未形于色,当下只利索地答了是,先行退下。
走到门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一眼——
太后的寝殿安静得出奇,几盏铜灯散着淡淡的光,在暗夜的包围下显得势单力薄;空气仿佛是凝滞的,走廊上投下来的金柱的阴影灰蒙蒙,直落到人心里去,叫人心里头重沉沉的。
头皮隐隐发痛,他想该是近日多劳少眠,身体有些吃不消了,遂一脸疲惫地将目光收回,摆手令随行的宫人往回走。
宫人唯唯诺诺,步履谨慎,很快跟着国主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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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门边的女使来报说国主已经回去,病榻上的闭目养息的太后稍稍抬了一下眼皮,额上皱纹重叠。
跟前的女官附到耳边,轻声道:“太后,画裳姑娘还有国主原来是跑到西边林子去了。”
太后眸光微微闪动,昏暗中,很快又恢复了犹如死水般的平静。
西边的林子是什么地方?巫族世代居住的地方。
传说,那里的庙宇里供奉着人类的远祖盘古,跪倒在盘古神像前的巫族人世代履行着沟通天上与人间的责任。
国主去那里做什么?正常人一辈子也不会到那地方去一回……
太后眼睛紧闭,半晌,嘴唇蠕动,轻声细语道:“阿瑾,你说我是不是太不中用了?”
女官应声动了一动,终是没有说出话来,缓缓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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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
早朝方结束,国主正在回殿的路上,迎面就来太后宫里的人,微露慌张地道:“国主,太后病急了。”
国主听了,心里头咯噔一下,催着往太后宫里去,一面问道:“叫了医官没有?”
来人回答说已经叫过,国主听了,愈发紧张。
来到太后寝殿,只见太后眼睛半阖,卧于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奄奄。
陆凌依着外面透进来的明晃晃的昼光,这才看清了她脸上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皱纹。
他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太后虽然嫁到鲁国多年,但还远不至于容貌枯萎的年纪。
昨日见她一面尚不是这样的形容,可这密密麻麻的皱纹,竟似初雨过后肆意伸展的野草,一夜之间都爬上了她的脸庞,衬得她似秋叶凋零,老树干枯。
他跪到跟前来握住她的手。
太后费力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勉强点了点头,不说什么,又阖上了眼。
这时的国主惊觉太后的手粗粝如石,低头一看,竟见她手上曾经白皙光滑的肌肤已经干枯,只纤长细美的骨相仍如昔日,没了柔肌覆盖,嶙峋惊怖。
是干枯之症。
这事终于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太后身边的女官上前掖了掖被子,转头对国主恭敬地道:
“国主,医官已为太后开了安眠的方子,暂且无碍,国事尚在后头,望您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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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鲁国宫中发出告示,寻民间能医。
坐在国舅府的紫依正合掌凝神,片刻之后双手摇动,从掌心当当当洒下来三枚铜钱。
外面的使女传说着国主发出告示的事情。
有一个道:“国主对我们姑娘真好,知道我们姑娘为着国舅爷的病心焦,不惜举国想办法呢。”
又有一个道:“那倒也不假,不过听宫里的消息,好像是太后娘娘也开始发症,国主犹豫了大半天,直到这时候才传出告示。”
……
紫依盯着桌上两正一反排布的铜钱,手抵唇口,眉头紧锁。
“奇怪,”她不由得啧了一声,“又算不出来……这个送环玉给画裳的国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乙芜已经回了信,紫依可以确定她丢的玉就是画裳身上挂的那件。
然而画裳笃定地说环玉是国主哥哥当成年礼物送的,戴在她身边很久了。
这就很奇怪了,据乙芜的反应来看,玉是在紫依与她初见时弄丢的,这是几天前刚刚发生的事,然而这块玉却已经陪在另一个人身边许多年……难道是乙芜弄错了丢玉的时间?
紫依有灵气依傍,能顺着风听见远处的声音,外面的使女交谈声自然也免不了,都滑进了耳朵。
她不禁手指摩挲着下巴,寻思道:“太后……国舅……一家子,难道都有干枯之症?”
她手里慢慢地盘着方才占卜用的三枚铜钱,思来想去。
门外一道秋风卷过,窗前忽地扑簌簌落下一阵枯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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