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祭府计划在下元当日,率尚氏全族到族庙祭祖,日子临近,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尚纥独自坐在院中,将当日执事人员名单过目一遍,搁在一边,转头去看手下司墨君拟好的新掌祭继任典礼草稿。
尚琪蕤的继任事宜皆已安排就绪,尚纥却在挑选具体的日子的时候踌躇了——
下元时节祭祖,族中上上下下,由长老到普通同胞,集聚最多,众目睽睽,本是顶合适的时机,若正好推新掌祭出来,喜气洋洋,对平城和整个尚氏来说都是好事,可尚纥想起琪蕤的状态,又还隐觉不够。
尚琪蕤从小兼修祭、封两术,刻苦勤勉,在同龄之中出类拔萃,又掌玉山平水多年,少年老成,尚氏上下无有不服,当然担得起掌祭的位子,然而尚纥心里,总觉得差一点火候。
至于到底为什么?
思来想去,尚纥终于确认——是因为自己藏起来的那部分右掌祭手书。
尚琪蕤没看过右掌祭留下的经验手书,这原本没多大关系,关键在于尚纥作为司祭,终究对她有所隐瞒,而这些隐瞒,多半会成为她掌祭后的隐患。
尚氏就这么大的一块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掌祭但有丁点差错,阖族都会被波及。
可尚纥清楚地知道,这些隐瞒是必要的。
他抬眼往院中望去,目光落在两丈外的门边立着一个短发孩子身上。
那孩子约五尺的身高,披着灰色的衣服,手揣在袖口里,迷离着眼睛打盹。外面挂的红灯笼打一层暖光在他的身上,他的发梢仿佛发着荧光。
……
正出着神,随侍迈着快步从外面进来,低声道:
“大人,周云那边出问题了。”
“周云?”尚纥微蹙眉,“他还没有回到玉山阁?”
随侍道:“没有。周云从家里跑出来,被周家派出来的人一路追着,遂调转方向,谁想,不小心闯到秘区去了。”
尚纥脸色倏地一变,“他发现什么了?”
随侍吓得单膝跪地,接着道:
“目前还没有,但此人身出玉山阁,祭封之术并不逊色于掌祭姑娘,迟迟不出界,只怕会察觉到异样。”
尚纥将眉一拧,眸中冷光闪过,沉声道:
“盯紧他,若真叫他发现了不该知道的,斩草除根!”
“是!”
……
“琪蕤这两天没回来?”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对,掌祭姑娘说临近节日,放阁中守卫回去休息几天,平水又不能没人看着,遂自己留下了。”
“告诉她,到时候祭祀先祖,须她准时出现,至于平水,我会派人替她暂守,那封印存在千年,固若金汤,不至于在她离开的须臾出问题。”
“是。”
随侍应下,才要退下,忽想起什么,又问道:
“那……大人,掌祭仪典……还安排在下元当日吗?”
尚纥将仪典文书收了起来,放到一边,道:
“暂先不说,再等等。”
随侍遂点点头。
尚纥又问:“找到贺紫依了吗?”
随侍摇摇头,道:“自南族切了我们的耳目,隔地千里,紫依的身影,就再没入过我们的视野,说不好她有没有从那里出来。”
尚纥道:“这么久没有动静,多半已经悄然潜在我们身边,这个当口,熊嫣也断去了讯息,情况不明,要把好门户,格外谨慎。”
随侍应下,退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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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琪蕤支着肘在桌子上打盹,做了一个迷蒙叆叇的梦。
梦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暗灰色,仿佛临晚的时辰来了一场阴雨,但比起夜晚来,倒也还清楚一些——
尚琪蕤能清楚地记得,梦里,自己跟着族人上山去祭祖,父母叔伯婶娘带着她扎了一个又一个的白船,并亲切地告诉她,“照咱们尚地的风俗,下元节,小白船会一个接一个地从溪水上游流下来,那是我们昔日存在过的亲人寄给我们的音信。”
尚琪蕤不记得尚氏族中有这样的风俗。
说实话,就是母亲和叔伯婶婶,在记忆里都是模糊的。
母亲去得早,没有陪伴她的生活,她只在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构筑起对母亲这个身份的想象;
至于叔伯婶娘——父亲并没有同胞兄弟,他和些个同年同僚倒是过从甚密,称兄道弟,琪蕤自然称之为叔叔伯伯,但非为骨肉,没有那么亲密。
总之,这个梦,不是那么合理。
不过既然是梦,合不合理的,倒都可暂放一边。
尚琪蕤就记得,自己跟着父母族人来到了一条绿溪边,那溪水是浓青色的,约两步宽,前面有浓浓的绿枝掩着,看不到源头。
溪水的后面亦是如此,草树遮住了视野,看不到溪水流向何方,只记得杂草的长叶低垂,有一下没一下地贴到潺潺流动的青水面上。她和族人站在溪边,只拥有这青溪的一小段。
她看着族人在旁边将扎好的小白船放入溪面,白船摇一摇,顺着流水钻入草丛,再看不见。
尚琪蕤一偏头,注意到前面的绿枝下也有小白船,随着青水流出。
梦里,她一只船一只船地数着,忽发觉流出来的白船似乎已然太多,不禁纳闷起来——
她分明记得母亲说过,“小白船一个接一个地从溪水上游流下来,那是昔日存在过的亲人寄来的音信”。
梦里的她似乎记得格外清楚——尚氏从前没有那么多的亲人,绝没有像流出来的小白船那么多。
那么,多出来的这些小白船,代表什么?
梦境里起了风,风是晦暗的,夹着草野的杂屑,漫天纷飞。
尚琪蕤扒开绿枝,随手拉了一只小白船出青水,发现那是一只活的,野猪。
琪蕤觉得不可思议,朝着青水来的方向,沿旁边小径跑上去,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小径是青灰色的,两旁杂草丛生。
她记得自己在梦境里奔逐,时不时扒开挡在眼前的长草,身边的景物,都在随着脚步的交替向前而迅速后退。
为什么拉上来的白船变成了野猪?为什么平白多出那么些白船?
她的心里渴望着答案,步伐飞快。
跑着跑着,却忽然醒了。
……
穿彩色衣衫的玉珠一把推开了门,端着一盘糍粑走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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