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喑岭,六一居。
一场酣畅淋漓的雨过,山里的风又凉了几分,凭窗往外望去,天地仿佛都被洗濯一遍,没了烟笼似的迷离。
薄薄的雾气宛如轻纱,在青绿林中飘浮不定,风一吹,散成了丝。
长老坐在竹阁煮茶,水雾缭绕;
屏风外,阿四坐在门边逗猫,不时传来嬉笑声。
对面廊下走进来一个人影。
阿四抱着猫探出去,望了一眼,向屋子里朗声叫道:
“长老爷爷,赵叔来了!”
长老眼睛看着微红的炉火,和缓应道:
“嗯好——”
过了一会儿,赵叔走上楼来。
……
“长老,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长老应了一声,问道:“有紫依的消息吗?”
赵叔道:“没有。”
长老想了一想,只是轻叹一声,喃喃道:
“这个时候,没有她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说罢,转而交代道:
“这一次,你和老廖亲自入界接应,紫依若在那里,多半,你们会碰见她。”
赵叔接令,迟疑道:“长老,我和老廖都去,那您……”
“这里有阿四陪我就够了,你们不必担心,”长老抚须道,
“再说,外面还有青琳、余落和若谷,没有问题的。”
赵叔只得遵令,退出去。
余阿四看见赵叔退出来,和他告了一声别,待他下楼,又趴到栏杆上,望着赵叔的背影消失在廊阁间,回头向屋内喊道:
“长老爷爷,赵叔要出远门吗?”
长老在素屏后面展开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看到两行清丽的字:“玉山上下,兽禽近绝。”
老人家摩挲纸条片刻,将之丢进了火炉。
微红的炉子顷刻卷起鲜艳明亮的火舌,须臾便将纸张吞噬。
“赵叔和廖爷爷都要过一阵子才回来,阿四,你要记得按时给猫喂饭呀。”
他对着屏风外缓声道。
阿四笑对素屏,嫩声叫道:
“我会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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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尚琪蕤偷偷去玉山阁找手记的功夫,紫依暗将掌祭府翻了个遍,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疑似老家主遗信的东西。
紫依想,且不说这样要紧的东西也许藏在暗格密室当中,这天底下有这么多隐匿物形的术法,真要找起来,还是避不开当年家主近边儿的人。
要看左掌祭到底有没有将遗信留给尚琪蕤,还是得看尚琪蕤的反应。
遂将翻找的痕迹留下,想:“等尚琪蕤回来,察觉到有人来过的痕迹,多半会去看一看收藏最深的东西有没有丢失,到时候便有分晓。”
于是紫依自己藏在府上不走。
尚琪蕤的管家发现书房被动过,疑心是贼人来了,但仔细巡视一圈,又没见府上少了什么值钱的物件,隐觉不妙,遂传消息给玉山阁,将尚琪蕤叫了回来。
然而结果并不如紫依所期。
尚琪蕤匆忙赶回来,将自己的物件查看一圈,无一样遗失的,但书房里抽屉、架子都叫人动过,确是显而易见的,甚至自己的闺阁床头也叫人翻过,不免纳了闷。
怪事一件接着一件。
她今早刚偷潜玉山阁禁阁回来,那满阁的机要文书,分门别类,尚氏界中发生的大小异事都有案卷可找,偏偏右掌祭的经验记录,找了半天,才见得寥寥几张纸。
还没反应过来,如今这家里又遭了贼。
右掌祭跟在上一任家主身边多年,自少年时便是主祭之一,坐镇平水之久,不会只留下这么几页书。
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那些史料!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出现在尚琪蕤的脑海时,她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父亲临死前的嘱咐回响在她的耳边:
“与右掌祭相关的往事,不要去触碰。”
那时候的她还没褪去初生牛犊的一味的勇莽,又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右掌祭死得潦草而突然,她当然会下意识追问父亲缘由。
父亲带着她的鲁莽天真早早地离去,给她留下的,是身为仅尚氏家主一人之下的掌祭该有的谨慎与兢兢业业。
从两代家主更替的动荡中苟全下来的幸存者,得如履薄冰。
因此,曾经的那些疑问,尚琪蕤选择了埋之于心底,披上毕恭毕敬、恪尽职守的皮,直至如今。
父亲临死前挣扎吐出的字句犹在耳边:
“做你该做的事,其余的,不要去问……”
“女儿谨记。”
她记得自己的承诺。
可如今,她望着屋子里的马迹蛛丝,不知道是否还应守着这句承诺。
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之前交给自己的一只布袋——里面装的,应是书卷。
“不准打开它,不准毁了它,将为父的遗剑同尚义的,一起插在玉山后,这布袋就掩于剑下。”
尚义,就是早早死去的右司祭。
“父亲不把遗剑留在供奉老家主长戟的家庙里了吗?”
“为父有负重托,无颜面见家主,就把为父的剑竖于玉山之上,同阿义,一起守着平水玉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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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琪蕤没有火急火燎地去找宅子里的机关密阁,确认秘要的安全,紫依可算全无所获,不免大失所望。
接下来,从何寻起又成了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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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喑岭的飞信越过重山,盘桓入东宇。
残阳斜照,橘黄色的光笼着满城的碧瓦飞檐,虽然风微凉,却让人觉得温煦。
高楼的遮帘应着微风,在夕阳光里轻摇,帘下几个人影走过,一晃便没了影儿。
“长君留步。”
司防大人在长君府阶下长揖。
“大人慢走。”
褚以墨站在门边谦谦还礼,目送着司防大人上了马,得得离去。
赤色的阳光落在正门前,被平坦整齐的台阶折叠得有棱有角,忽明忽暗。
褚以墨凝望远山上将落的火红的太阳良久,转头吩咐左右道:
“备车,我们去君府。”
宇中一场大火待将燃起,被宇君临头浇灭,很快恢复了正常,褚二、褚三手上的暗军被宇君尽收,命人将领去北地安边,以期将功赎罪,褚以墨则被长留在城中,辅助宇君打理族中事务。
熠族大军在边界停留几日,终究师出无名,在连阵将军的震慑下退了回去,西边边界的危机暂解,褚以墨遂同司防司刑连日商议,确定好了宇中八面各处要关把守的将领和应对要策,将人分派出去,以防再有不测。
然而连阵将军毕竟已经年迈,不可能长久地守在边界,熠族虎视眈眈却是真的,若终有一日,覃非挑起战端,西面边府必然首当其冲。
褚以墨不想毫无准备,干等着来人进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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