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鼓过。
君府的值守傍灯立于檐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起起伏伏的秋风从云边涌来,扫过朱门青墙,又打着转,往天边去。
偌大的空府里留下低低的窸窣声响,有院儿里高树的摇曳声、风马的叮当声、帘卷的拍打声。
零星的四角宫灯点缀着长夜,散出来的淡淡灯光如一重光晕,拥无边的黑暗。
褚以墨从偏角越墙进去,避过了持灯巡夜的守卫,穿过重重院落,终于来到宇君秘阁所在。
宇君住到郊外,夫人和怡若都随行,分去了君府里几个重要的护卫总领,留下守卫的还不足为虑。褚以墨的身法迅捷,穿于院墙间,并没有引起巡卫的注意。
然而来到书阁近前,褚以墨才发现书阁外面有人轮守。
宇君的秘阁就藏在书阁底下,这件事大多数人不知道,大家都只当这是个寻常楼阁,平日自然不会费人费力地看守。可如今,情形不一样了。
看守的只两个,不多,但都是宇君心腹,不是寻常之辈。
这书阁立在君府西北角,位置偏僻,还格外小巧,看守起来并不费劲——两个护卫往楼里一站,四面八方,哪一处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耳。
此阁用来放置藏品与一些珍稀古籍,说起来,宇君褚继雄本不是酷爱读书之人,只因君夫人澜喜欢,平时格外留意,搜罗到了,便想着替澜夫人收起来,时日长了,东西多起来,因才建了这个小阁。
此阁临着后园清湖,平日里除了宇君和澜夫人,没有旁人来,定期来打扫的也是夫人近侍,就是宇君夫妇两人最疼爱的怡若姑娘,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褚以墨自是第一回来。
宇君的两个护卫,一个抱剑坐在屋顶,一个闭目坐在阁中,虽已夜深,仍精神十足,丝毫没有要懈怠的样子。
要进入书阁,必先过了这两人的关。
褚以墨在暗中召出了岚莫剑,紧扣在手。
此二人警惕性极高,若想暗潜,只怕难逃他们耳目;可若硬闯,只怕动静一大,要引来外面的巡卫。
正当他犹豫,夜空中却飞出一枚暗箭,直击向了屋顶的护卫。
电光石火间,那护卫翻腾身子,在空中连打了两个转,似灰雀飞落一般降下地来,岂知脚尖触及地面的刹那,又有许多利刃对他飞去。
他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将来刃一一挡开。
另一个静坐阁中的听到动静,早捡起桌脚的长剑,噌地一声站起了身,像外面探头察看。
又一枚飞箭冷不丁地从身后袭来。
他旋转身子,移开丈许,避开了袭击。
不出所料,还有利刃连珠般飞来,逼着他倒翻跟头,边挡边却地退出了书阁。
褚以墨身在局外,看得清楚,一团糊影趁乱翻进了书阁里。
他没有犹豫,一闪身,紧跟了进去。
————————————
褚以豪回到自己的府上,接到司祭大人暗信,确认了君上确实在郊外。
君府那边稍有动静,宇珠就立即报给了褚以豪。
“褚以墨动手了?带了多少人?”
“里边打得很乱,只模糊看得两个疾速闪过的影子。”
“父亲留下的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两个大活人进去,竟会没有察觉?”
话到此,褚以豪忽然停住,问道:“贺紫依呢?”
不等宇珠回答,又自言自语地道:“如此身法,多半也就是她了……”
说着,褚以豪眉头微锁,目光偏斜,凝在架在一边的长剑上。
有一些事情,他始终想不清楚。
贺紫依来去了无踪影,按理说,凭他的耳目,是不可能注意到她早已离开了诺喑岭,随褚以墨入城了的,这一切都有赖于尚纥的提醒——尚纥确实眼线如织,八方六路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褚以墨从边界出发前往东宇城的第三天,他就造访了宇族边府,将消息带给了褚以豪。
“紫依已经暗随你们长君的车驾,往东宇城去了。”
“他去东宇城做什么?护着褚以墨?”
那时的褚以豪还嗤笑了一声,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哼,”尚纥坐在暗角,极具嘲讽意味地笑了笑,道:
“以她的聪明,她能不知道当初婚约毁弃是你从中做的手脚吗?何况你们长君还时常在她身边。”
褚以豪并不觉得紫依能翻出什么浪来:“当初的事做得毫无痕迹,她还能找到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她毕竟是君府出来的。君府里的君上夫人、公子姑娘,那可是她的父母兄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若真要深究过来,你身边的活人都能守得住嘴?”
褚以豪一惊:“你不能让我把堂堂司礼大人也杀了吧——”
尚纥一哂,道:“当然是死人更可靠。”
褚以豪白了脸色,摆手:“杀司礼大人,结果比直接让父亲知道是我破坏联姻更严重,我不蠢。”
尚纥微笑道:“谁要你杀司礼了?”
……
褚以豪是直到那时才知道——尚纥是真想要了贺紫依的命的。
————————————
当初,褚以豪只是想借个手坏掉婚事,不至于让褚以墨再添了南翎的助力,愈发难以对付,因才找上尚纥,说动他在内呼应,最终致使贺紫依除籍,远放到诺喑岭。
因为此举,贺紫依对他来说始终是个隐患,即便,当时的手脚做得毫无痕迹可追。
尚纥说得没有错,杀掉紫依,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绝除后患的法子,而他自己,也确实骑虎难下、不得不如此了。
尚纥既愿意搭上自己的人手远赴这东宇城,助他一臂之力,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只是想不清楚——为什么尚纥非要杀了贺紫依才可。
算了,大战在即,姑且不想它了。
“公子,人带到了。”
宇莹领着两个披着暗黑袍子的大高个子进来。
褚以豪抓起长剑,一转身,两人正逼入眼帘。
他将那二人扫过一眼,只因他们都裹着长衣盖着脸,像两个散着死气的鬼,再看不清楚什么,便懒得再看,微眯眼睛问道:
“你们就是无刃鬼影?”
那两个一动不动,木头一般立着,身上散出的气息却愈加冷肃。
魆黑的夜色填充在他们的身后,仿佛即是披在他们身后的披风。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