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伯当年留下的这两行书,您可曾参透了?”
南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角落里挂着的那两行书,目光下落,若有所思。
得之一元,匪受自天。
“真气不是从外部获得,而是源于内在的修行。”他思索着道。
这话落到紫依耳里,紫依回味一番,道:
“我灵族人天生拥有灵息,皆须以人界万物的灵气为给养,想必瑾帝也不外乎此。”
南乾应道:“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为什么师伯会写‘匪受自天’呢?”
紫依边想边道,“难道……师伯的灵息和我们不一样?”
南乾想了想,摇头道:
“虽有外界的灵气滋养,灵界之人仍须不断修行,学会将外界的灵气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不然是活不长的。”
紫依仔细想了想师父说的,又看了一眼瑾念写的字,心里觉得这个说法不太能说服自己,又陷入沉思。
片刻后,南乾道:“罢了,今日且不想。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
紫依回过神来,点头向师父告退。刚要跨出门去,却又被师父叫住了,于是回头问道:
“怎么了师父?”
南乾犹豫了一下,还是启口:“写那封信的人……”
话未说尽。
紫依稍稍一怔,目光一转,瞥到搁在师父案头的那封书信——
那是长老让她带过来的,可她并不清楚信的内容,便也只道:
“这封信是诺喑岭的一个老人家交给我的,至于写信之人,弟子不得而知。”
南乾眸光微闪,面上却仍似波澜不惊,像一口深得发绿的潭水。
他的声音轻轻地道:“那老人,你熟识吗……”
紫依微笑着答道:“老人家久住在诺喑,平日里深居简出,弟子同宗琪师兄在膝下侍候着——”
“如此……”南乾的眉睫扑闪了一下,似被什么迷了眼似地眯了眼睛,眉头微皱,摆手道,“如此……那你去歇着吧……”
紫依察觉出师父同往常不一样,但见师父摆手,不好多问,只得退出来。
紫依走后,书房里寂静无声。
南乾捏着额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紫依带来的书信仍半开着叫镇纸压着,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太上忘情否?”
短短的几字隶书,带着厚重而典雅的意味,重重地压向了南乾的心头。
南乾看着信上熟悉的起笔与转角,眼前浮现那个阔别已久的故人身影,心里不禁念了一声:
“尚旻……”
孤自望着尚旻的字迹,南乾有一刹的恍惚,眼前一晃,仿佛就看见尚旻握着笔,低着头,坐在一方小桌前一笔一划,不知疲倦地写着,人如其字,沉稳不露。
尚旻的性子,方圆兼备,又不失率真与质朴,即如他所钟爱的隶书一般,因此比寻常文士更多一分洒脱。
瑾念南川南乾三个,原比他小好多,因和他性情相投,也常聚在这幻雪山上试剑论道,日夕忘归。
可惜盛景不常,瑾念下山承袭帝位后不久,灵界就祸起四方,落得一个四分五裂的结局。
灵界乱中,尚家的老家主又骤然离世,一向精明的尚纥趁着新旧家主交替的间隙,将尚旻排挤出去,自己成了新一任尚氏家主。
之后,尚氏依旧尽着护法之责,在翎族域内辅佐翎君,而尚旻,销声匿迹。
南乾就是在这不久后关紧了山门,再不下山。
灵界的动乱随着瑾念在魔族边界的自尽如潮水一般退去,裹挟着喧嚣的泥沙消失在岸上人的视野里,只余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许多年,瑾族式微,狂澜难挽,幻雪上门也一天更比一天冷清。
南乾继承先掌门南重尊上的衣钵,收了一些徒弟关起门来教导,对外说闭关清修,一心悟道,任谁来访一概不见,这些,想必尚旻都知道,才会在信中问道“太上忘情否”。
南乾知道,尚旻他是在笑话自己。
避世之后,灵界之内再没什么事情能说得动他下山一趟,可紫依一出生,他却轻易破例,登上翎族君府的门,不将她收归门下不肯罢休,仅仅只是因为她极可能是瑾念仍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证明。
南乾凝视着尚旻的信中那简短而平静的五个字,长长地叹了一声。
原来,这么多年过来闭门清修,所增的也不过只是执念而已,不是修为。
既放不下执念,又谈什么忘情与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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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以墨当日同南乾尊上谈完便下山去了,紫依倒还留了好多日。
她同南乾说起从冥冰玉上化出来的模糊幻象,正巧这次上山,便也请师父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化出更多的细节来。
南乾倒是照她说的试了几回,意外地从冥冰玉的残息上看到一些异样的排布,反应过来那多半是覃非想要的阵法图,遂仔细记录下来,择取一些教给紫依。
有一些阵图连他自己都看不明白,也只能交给紫依自己去悟,至于紫依所说的幻象,他却没再化出来。
紫依以为连师父这样的修为都没有办法,自己想从玉上知道更多,只怕也难了,不免有一些沮丧。
南乾指导着紫依将从冥冰玉的抽出来的阵图内化,紫依这些日子便在他跟前潜心练习。
不觉间,时间已过去了小半个月,紫依刚回来时在河水里捡的那枚乌黑的石子早已削刻成形,是一尾游水的鲤鱼的样子,摆着波浪般的尾巴,生动活泼。
这日傍晚,她刚练完了功,独自坐在亭子里拿着它看,心里浮现起一个人的身影,不禁出神。
师父南乾走近身来,淡淡的阴影忽然笼住了她。
她这才回神,把石头收进手心里,叫道:“师父——”
那条石头刻的鲤鱼清晰地落在了南乾的眼里。
南乾不动声色,绕过她身后,拣空位坐下,端详她的神情,关切地问道:
“你心里在想事?”
紫依满不在意地摇摇头,目光依旧放在手心里的鲤鱼上,翻来覆去地看,一副很喜欢自己的杰作的样子。
南乾眉睫一沉,又看着她,道:“现在不说,以后可不给你机会喽?”
紫依玩鲤鱼的手一顿,目光滑过来看着师父,眨巴了两下眼睛,低声道:
“我好奇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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