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
日头高高的,照着鲁国的红色宫墙,一行行身穿绿衣的宫人低头敛色,从青灰的石板路逶迤而过。
画裳领着身着女使衣装的紫依往太后殿中走,一面走着,一面压低声音向紫衣说着些什么,紫依听完认真地点点头。
画裳是太后娘家人,听说了太后重病,自然要进宫看看,紫依遂抓住了机会,求着她也带自己进来看看,但不轻易向人说起身份。
画裳感恩她救过自己的性命,虽然不便,倒也点头答应了。
两人进宫走了不久,到了太后殿前。
太后身边的女官来迎。
画裳抬脚正要进去,身侧出来一行人,正是国主陆凌。
她吃了一惊,低头行礼,礼毕,仰脸问道:“国主哥哥怎么过来了?”
紫依退在一边,暗自打量。
陆凌见着画裳,微微舒展了原来紧锁着的眉头,顺便扫了一眼她左右,对她道:
“民间有一对擅调养的的医者,我特请来为母后看看,正巧就遇着妹妹来了。”
画裳一听,以为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往国主身后一看,没想到先看见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一身道人打扮,态度温和蕴敛。旁边跟着四十上下的青色方巾男人,拎着药箱,便难免诧异地道:
“竟还这么年轻?画裳寡陋了,还无缘前去拜见过。”
那医者与画裳见礼。
陆凌道:“若两位先生愿意,待看完了母后,妹妹请去看看国舅也可。”
画裳一听,顿时喜上眉梢,满脸期待地看向医者。
那医者自然答应。
画裳与国主一齐进去。留紫依等闲杂人等在外边。
紫依一直留着心,小心翼翼地观察国主,方才没有注意什么医者不医者的,心想这下终于也知道了送画裳环玉的人什么样了,算达成了目的,遂懈下来。
恰巧国主刚刚进去,带来的医者紧随其后,从紫依跟前经过,轻轻飘过来一眼。
紫依不经意抬眼瞥见,顿时愣住——
原来,这医者不是旁人,正是宇族长君褚以墨。
紫衣以为自己认错了,抬手擦了擦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那人早被请进了殿中,只留下一抹衣角飘过的残影。
——————————————————
西边连片的林子里,金灿灿的叶子铺了一层又一层,厚得似团到一处的云。
乙芜醉酲酲地仰卧在树杈上,没过一会儿,熟睡过去。
自巫蛊丢失始,族长就严令她不得外出,后来又嘱咐了族中兄弟姐妹们盯着,她再钻不到空子,兄姐们各处也玩了一遍,渐渐觉得腻了,方才偷抿了果酒,几壶饮尽,脸上渐渐发起热来,就在树上乘风。
没想到眼前竟慢慢模糊,困意袭来,稍倚一会儿便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树下清溪淌水,如同洁白的绢儿,将一片金黄树叶铺就的土地隔为左右两岸,自绵延向未知的尽头。
……
……
……
正是清晨,又是初秋,露水濡湿了地上的枯草,看起来,一整块草地都是蔫答答的,了无生意。
一脚踩上去,露水都沾了上来,寒意顿生。迎面对着秋风,当下就是一哆嗦。
“怎么偏偏没有穿鞋出来呢?”乙芜一面拢紧了衣裳,一面嘀咕。凉风中,她苗条且修长的身形显得分外单薄。
周围是一片绿幽幽的森林,薄薄的雾气填塞在空中,森林好像被蚕给缚了丝。
时间就在蚕吐出来的千千万万条洁白透明的丝所结成的薄网里,停止了流动。
不好,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该是昨晚上酒喝得过了。
她抬头环视四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为着何故到了这里,打量了一会儿,亦不觉得周遭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于是不免怀疑自己酒醉未醒,或又是,尚在梦中。
……
又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一看脚下,这光脚触地的感觉那么真实……
她自小长在这一片密林域内,自认为对这里的一山一水皆为熟悉,按理来说,近处该不会有陌生的地方。
于是她随手摘了三片绿中透黄的叶子,闭目凝神,口中默念几声,将叶子往地上一洒——一阵风吹来,将叶子尽数卷到对岸,又拖来拽去地将它们吹刮,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她的目光追着扬长而去的风尾,怔住。
这里阴恻恻的,想必离有人处是远了;又不能卜方向与距离,恐怕不妙。
张望了一会儿,乙芜忽想起这巫族密林之中确有一处她未曾涉足过的地方,便是巫族禁地,在域内最西处。
父亲说过,巫族世居的密林本是无人之境,后来,先祖根据神灵的指示来此扎根,为天下驱邪气,祈福泽。
但有最西边一处松林有人去而不返,生死未卜,而后神灵有示,将那处列为禁地,再不许人涉往。
乙芜虽然性躁,诸事好奇,但也有分寸,族中禁地从未敢私闯。
可今日纵然她没胡来,已经方向尽失,想是已身在当中。
她走着走着,到了清溪尽头。
往前一看,一条宽约八尺的小河横在眼前,身边是一片平地,枯木半折,草藤腐烂,一片萧条;
对岸却是青树参天,绿草铺地,幽深静远,不似在秋。
她以为自己必然是在做梦。
河水很浅,乱石散在当中,乙芜趟进去时觉得十分硌脚。
山里淌下来的水在秋日是格外清冽的,比方才一阵又一阵的凉风还令人觉得提神,乙芜有一种刚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感觉。
上了对岸,拨开齐腰高的深草往前走了一段,高树渐少,浅草满地,眼前豁然开朗,泠泠的水流声长响不绝,偶尔还有清脆的鸟鸣陆续传来,更加清幽。
放眼望去,一个低矮的木屋依着高树静立在氤氲的雾气当中,屋的一角还被垂下来的粗藤半掩着,仿佛已经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
乙芜正打量着,两个佝偻的老人颤巍而来。
他们衣着苍绿,手拄藤杖,身后雾气被微风吹动,白色漫漫。
绿林与矮屋恰在当中若隐若现,恍若古画。
缓缓走来的二老脸皮灰绿,皱巴如纸,乌灵灵的眼睛一动不动,恍若精怪。
这绝不是寻常地方。
乙芜心里对自己说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