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宇族边府。
褚以墨刚从军营回来,用过晚饭,到书房处理公文。宇风道:“今日东边边府的大人传来了消息,说翎族的边府提议开边交易,这是附过来的文书。”
褚以墨接过来拆开,仔细看后道:“两边开关,准边民互市,这是便益民生的好事。正好这段日子经过整治,边镇都安宁了不少,可以着手安排这些事情了。”
宇风点头应下。
褚以墨说着,突然想起来问道:“我记得——这一阵子镇守翎族东边边界的是他们君府的三姑娘?”
宇风答“是”。
褚以墨点头,挥退了他,依旧低头看案上的文书。
过了一会儿,一团黑影从墙后化出,落在他的身边。
他开口问道:“贺紫依最近在忙什么?”
那黑影道:“这些天曾在我族谷人的地界露迹。”
褚以墨略抬眼皮。
“翎界的谷人和吐人私斗屡禁未绝,这些天,那里的谷族有一户姓宋的人家被吐人杀了两口,剩下一个儿子寻仇失败,逃到了这边来。紫依姑娘搭手救过那人几回,出现时同这边的林家人在一起。”
褚以墨点点头,将黑影挥退。
“宋豪为了寻仇,从岭中偷去了君剑,没想到还是没有打过吐人,反而叫他们夺了剑去。”紫依从林家回来,同青琳姑娘说起了君剑的去向。
青琳姑娘愁道:“吐人一向奸猾,若谷和余落之前已经向他们的族长问过,他们都说没有,现下再去找他们要,只怕要说我们空口诬赖人了,也不知他们将剑藏到了哪里。”
紫依道:“姑娘不必担心,既是利剑,总有拿出来用的时候,到时候抓个正着,他们也没什么好分辨的。”
青琳姑娘将消息传给若谷和余落,命他们暗中继续查找了君剑的下落。
这日,紫依向青琳姑娘闲问道:“你觉得宋豪还会向吐人寻仇吗?”
青琳姑娘语重心长地道:“谷人和吐人对峙多年,攒着累世的仇恨,只怕换了谁都不能轻易放下,就在去年,他们还险些打起来。翎君大人派尚纥大人过来,软硬兼施,虽然暂且平息下来,但要想长久的太平,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紫依听着,叹出一口长气。
平淡的日子过了没两天,宇界的林家传来消息,说宋豪又从宇界消失,只留下一封绝笔信,看来是要赴死,希望紫依能设法阻拦。
紫依和宋豪相处过几日,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心性的刚硬。宋豪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不出乎她的意料,她看着外面翠绿的山色,不禁想道:“这一回,宋豪他能活吗?”
他背负着仇恨过了这么多年,人生中除了复仇再没别的,倘若他活下来,往后那么长的岁月,他又怎么活呢?
紫依想不出答案,只是马上起身换了件衣衫,插上短刀,下了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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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君大人,宋家那个小子偷偷回去了,紫依姑娘收到消息,也已下岭。”上午,暗卫向褚以墨汇报。
褚以墨刚晨练结束,听到消息,问道:“宋豪找到了吗?”
暗卫点头:“宋豪的踪迹尚在我们的掌握中。”
褚以墨凝神不语。
这段时间里,为了边民和宁,他一直忙于疏通各族交流的渠道,又明里暗里地处理了许多纷争,才稍稍净了净边界结群交斗的风气。
边界之地往往小族众多而且杂乱,加上距离朝都遥远,鞭长莫及,打打杀杀的事情便难以杜绝。
褚以墨到来之后从此处着手,手下人便多留意着边界的动静。
宋豪带着那么重的伤趁夜从翎界逃过来,自然难逃他们的法眼。
宋豪既回了翎界,按理说,褚以墨可以不再理会这件事情,毕竟,宋豪的出现也没给宇族的边界带来什么波动。
但留心到贺紫依这频频的动静,褚以墨不禁好奇起来。
“对了,大人,诺喑岭遭遇夜袭过后好像是丢了东西,有两个人一直在暗中寻找,想必,紫依姑娘下山也同此事有关系。”暗卫补充道。
何以墨道:“把宋豪的行踪告诉我,我亲自去一趟。”
傍晚,翎界。
斜阳余晖洒在土界郊外的黄土路上,给寂寞的风景添了一点余温。
黄土路的上方是望不尽的青山,林子的深处,打斗声不绝。
交斗的两方正是宋豪和吐人。
地上横躺着两个已经咽了气的;宋豪脸上挂了彩,半边的衣衫都被血染湿了,因为穿的是暗色的,一时不能分辨他伤在哪里。
他的对面,三个身形壮硕的吐族糙汉成行立着,当中一个胡须灰白,看来上了年纪,但一双眼睛还似老鹰一样锐利有神。
两边都深知彼此隔着血海深仇,此时对上,必是一生一死,便不多话,少歇之后,一方挥着大刀,一边把着长剑,又你死我活地缠打在一起。
紫依终于找准了位置赶了过来,这时打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宋豪被打得血肉模糊,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拿自己的长剑捅穿了最后一个仇人的身体,亲眼看着他断了气,才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颓倒在纵横的尸身之间。
余晖似退潮一般随着夕阳的落山缓缓地退去,冷色笼罩住这一片山林。
徐徐的凉风吹来,他躺在地上,伤痕纵横的脸上露出了凄然的笑容。
地上尸首纵横,随着灵息的消逝,正一点一点化为尘土,微风吹扬起来,乱纷纷的,几乎迷了紫依的眼。
于是乎,他那大仇得报的快意的笑容在紫依的视野里,竟变得有几分不真切,仿佛一场幻梦。
她看着这景象,滞住了脚步。
宋豪费力地摸索着,沾满鲜血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一柄锋利的小刀,刹那眼神一变,随即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对着自己心口狠狠扎下。
“宋豪!”
紫依大叫一声,抢近身去,却已经来不及。
宋豪一声闷哼,眼角淌下两滴清泪。
他的视线变得模模糊糊,仿佛迷雾在眼前漫开。
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向他跑来。
他勉强睁了睁眼睛,看见的是紫依慌张的脸色。
“你这是何苦呢?”
紫依抱住他,眼睛里流露惋惜,无奈,不解。
“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你怎么……”她说着,声音哽住。
宋豪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嘴角挂着满是倦意的笑:“阿梓姑娘……多谢你,还来送我……”
紫依看着他静如死水的眼睛,眉头攒成一团,后知后觉地去封他的心脉,无济于事。
“了君剑……被他们、收在千器阁里,就在附近……小心……”
“千器阁?”
紫依疑惑地皱起眉头,无奈宋豪的灵息正一点一点地散去,身形也随着灵气的消失而逐渐模糊,很快便化作了浮尘。
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很快,丧命于这次打斗的人都随着灵气的消散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些树皮上还留有些刮痕外,几乎见不到别的打斗过的痕迹。
林子里还像往常一样,风吹来,便簌簌地响;风止了,又静悄悄的。
紫依收拾了土人遗留下来的兵器,又看着宋豪留下的长剑,兀自立在那里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天色近暮,内外上下都阴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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