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刚被扶起,又飞出好几把钢刃,狼狈躲开还没站稳,高处广告牌上跳下来一个黑影。
卫衣帽子拉下去,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卷发,矮鼻,小嘴唇,娃娃脸。
是画像上的那个人,千面玲珑,崔珍。
因为施照卿的倒下,他眼里只剩林九一个劲敌,所以肆无忌惮,干脆以真面目现身。
他今天独身一人前来埋伏,只打算取了施照卿的性命,挥手,黑气涌出,将围在尸体边的秋生文才击退。
崔珍的身影闪过,下一秒黑气覆盖上倒地不起的施照卿,确定她确实没了气息后,抽回黑气,抽身想要离开。
林九从地上抽出射偏的钢刃,抬手朝他掷去,崔珍偏头躲过,秋生又从地上跳起,剪刀腿夹住他的脖子将人撂倒。
“想走!”
崔珍倒地,喉咙里发出怪笑,抓住秋生大腿的手长出黑色长甲,猛地刺入肉里。
秋生惨叫松腿,翻身滚开,林九手握金钱剑,紧随其后,一剑从他脑门上直劈而下。
崔珍立马抬臂格挡,肉身和剑刃相撞,却怪异发出金属碰撞声。
林九咬牙开始念咒,金钱剑身发出光彩,崔珍脸色变化,手臂上滋滋开始冒出黑烟,焦黑一片。
崔珍挺身,一脚抬起踹向头顶的男人,林九松剑,抬臂挡住往后滑开。
再抬头,面前已经没了崔珍的人影,耳后一凉,条件反射闪躲开,利爪从他脑后刮过,一道寒风飞出,街边的垃圾桶被腰斩为二。
林九额角不禁滑下冷汗,这鬼王不容小觑,尽管为了逃出无间地狱已经耗费大部分的功力,实力却还是如此强悍。
崔珍睨他一眼,一闪,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林九举剑刺了个空,人影似雾气消散,背后不防,被一爪刮了个皮开肉绽。
崔珍横扫一腿,林九忍着后背疼痛,眼疾手快,两手抓住他踢来的腿高高架着,一步跨出,抬脚,带着狠劲踹向他地上立着那条腿的腿弯。
林九侧身而站,肩膀一挺,用力将崔珍撞开。
崔珍倒退摔出,迅速爬起来,不打算纠缠,正要走,腿边忽然刺痛。
低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文才,颤颤巍巍握着钢刀,给他腿上扎了个窟窿。
崔珍闭眼,吸了口气。
他猛地抬腿,一脚踩向蹲在地上的文才。
林九一惊,一抖袖子,意外甩出一枚叶子,叶子旋转射出,从崔珍眼前划过,锋利而又飞速旋转的边缘划破了他脸上的皮肤。
趁他受击时捂脸躲避,林九冲了出去,拎起文才就跑。
上次臂膀的脉络长出枝桠仍对崔珍很有阴影,他看到同样的叶子后,下意识的畏惧,一时间任由林九带走了文才。
他摸着脸上的刀口,刺痛火辣,但不知道有没有长出枝条,担忧害怕中,崔珍再一次想要逃离。
但是没门。
秋生爬了起来,一脚蹬出去将他扑倒,死死抱住了崔珍的大腿,拼了命扯嗓子喊:“有人乱扔垃圾啦!有人乱扔垃圾啦!有人不要脸,在干净的才扫过的地上乱扔垃圾了!”
崔珍不明所以,一脚踹在他脸上,秋生的喊声又大,声音尖锐,听得人心里发慌。
他一把捏住秋生的嘴:“我才没有乱扔垃圾!你闭嘴!”
晚了。
咻一声,像是超人从身前飞过,崔珍抬头,一个五官狠厉,浑身都是戾气的老婆婆拎着扫帚就堵在他面前。
秋生立马哭诉:“廖婆婆!他乱甩垃圾,你看,地上的破铜烂铁全是他丢的,我们师徒三个好心劝他,他一个人还把我们三个揍了一顿。”
说罢,他指了指脸上的脚印。
廖婆婆的脸笼罩在黑色的阴影里,身后无形的火气在不断膨胀,轻轻一抽手里的扫帚,一根平平无奇的长棍脱离了扫把头,被她转了一圈握在手中。
林九扔下文才,赶忙呼唤秋生回来。
那边,崔珍见事有不对正要逃跑,跳到半空脚踝被一只枯手抓住,廖婆婆狞笑一声,将他拉了下来砸回地上。
手里的棍子蓄势待发,年迈的身影突然变得灵巧,崔珍简直是被她按在地上打,毫无招架之力。
“我这辈子最讨厌乱扔垃圾的人了!你个杂碎,知不知道这条街老娘我才扫的,扫这么干净我容易么,一点都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扫大街的就活该被你欺负吗?一天天就知道乱扔垃圾,还砍垃圾桶,老娘我今天不把你打得妈都不认识就不姓廖!”
文才将施照卿的尸体拉远,拖到墙边靠坐,远离战场。
林九盯着老人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来,疑惑嗯了一声。
秋生问:“怎么了师父?”
“打狗棒法。”
秋生惊得转头去看,半晌:“不像啊。”
林九摇头:“有三分相似已是罕见。”
又看了会儿,林九见已经差不多,问他:“妥当没有?”
秋生拍着胸脯保证:“妥妥的,他肯定发现不了。”
棍子速度太快,崔珍顾头难顾尾,猛地掀出一爪后,老人反而往后轻轻一跃,拉远了距离。
正疑惑间,裤子口袋里突然变得滚烫无比,崔珍伸手进去,摸出一颗画有太极八卦图的小球。
后知后觉,瞪大眼正要将小球扔出,远处林九高高抬起那掐诀的手早已挥下。
纯阳之力从手心爆炸,在他周围荡出一圈尘灰。
崔珍的脸变成焦黑色,卷发变成爆炸头,他张嘴,吐出一口黑烟,缓缓倒了下去。
文才看傻了,慢慢走近:“死,死了?”
廖婆婆棍子横起来,将他拦住,轻轻往后推,脚尖挑起一把钢刃射去。
铮一声,钢刃扎进地表,黑色如焦炭的人顿时土崩瓦解,黑色渣渣分散落地。
文才喊:“死了!”
廖婆婆白他一眼:“跑了!哪那么容易死!”
文才:“哦。”
廖婆婆嘴角垮下,棍子重新插进扫帚头里,一把完美的扫帚重现江湖,被她别在了绿色的垃圾桶边上。
她佝偻着背,推着垃圾桶朝林九走去,停下,林九嘴唇发白,抹去额头的汗水,道谢:“多谢前辈愿意帮忙。”
廖婆婆凶凶地挥了挥手,语气僵硬:“小事,答应那小妮子的事我会办到的。”
说完,眼神扫过墙边合眼无声息的女人,廖婆婆眨眨眼,慢吞吞走到墙边,弯腰,轻轻松松将她扛了起来。
三人不解她的举动,就这样看着。
林九看她把施照卿扛起来移动后,心一下提了起来,眉毛一下皱起。
廖婆婆不言语,无视他们的目光,打开垃圾桶的盖子,将施照卿扔了进去。
林九瞳孔一震,着急得上前两步,脱口而出:“等等!”
咚一声,施照卿掉进了桶里,盖子啪地被拉上。
廖婆婆拍了拍手,转头疑惑问:“干啥,死了你也要?”
秋生文才白着脸没敢讲话,林九嘴唇抖动半晌,拳头捏紧,一句话憋不出来,眼睛一点一点开始泛红。
廖婆婆大惊,左右甩头生怕被人看到,她推动垃圾桶迅速远离林九,又把地上那堆稻草也铲进了垃圾桶里。
她推着垃圾桶,这边扫扫那堆黑炭,那边捡捡地上散落的钢刃钢刀,收拾完后,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吹着口哨推着垃圾桶跑了。
林九沉默站着,眼睁睁看她将施照卿带离了街道,心里好像缺了一口,口子因为她的不在而变得越来越大,空落落的。
秋生缓口气,提议说:“师父,不如我们先去疗伤?”
文才说:“你后背一直在流血。”
林九迈开步子,弯腰捡起地上那片轻飘飘的叶子,一言不发,捏着拳头转头就走。
秋生文才面面相觑,追上去:“师父!你去哪儿!”
“你们回铺子疗伤,我去找她。”
“你也先疗伤啊,怎么能一身血去见她呢!”
没叫动,几个呼吸间林九就消失在巷子里,秋生文才无奈叹气,转弯回药铺。
一口气跑回家,呼吸还没有平顺,他站在902门口,疯狂拍着门。
门后一片寂静,林九一片空白的大脑里不知道他拍了多久的门,他想喊她的名字,可是一张口嗓子太紧,一点声音发不出。
只是一味拍门。
终于咔嗒一声,门锁打开,沉重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
施照卿站在门后,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低着头不停揉眼,睡意惺忪。
“施照卿。”
他的声音终于能够从嗓子里挤出来,嘶哑,低沉,施照卿一怔,发觉不对抬起头。
下一秒被他紧紧抱住,有力的臂膀勒得她生疼,他埋头在她颈肩上,急促喘着气,施照卿慢慢发觉他在颤抖。
施照卿慢慢抬手,圈住他的腰身,柔声询问:“林九,怎么了?我刚刚睡了个下午觉,没听见你敲门。”
他喉间梗塞,难受不已,尽管知道这只是做戏,倒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她操纵的一只化身,但当时,他脑子依旧凉透了。
全身的血液忘了循环就此静止,他差点昏过去。
施照卿的假死骗过了崔珍,看着一模一样的人就倒在他面前停止了呼吸,有一瞬间也让林九信以为真,她会不会就真的这样死在他面前。
他目睹了一次她的死亡。
以至于现在他觉得怀里的人格外的不真实。
计划很完美,一切没有纰漏,千面玲珑成功地被引出来并受到重创。
完美落幕,因此在施照卿眼里,他不该是这种情绪,不说展露笑容,好歹会松下口气,怎么会紧张兮兮,一身消沉呢。
林九也知道,且他向来示人的形象都是机智沉稳,头脑冷静,又不会因为情爱和自己向来平静的情绪大动干戈。
他当然说不出口,因为一个她的傀儡在他面前死掉,使他心里面遭受重创,导致他太伤心太难过而渴望快点见到生龙活虎的她,并得到她的一点安慰。
于是他悄悄抬手,擦拭去眼角控制不住的湿润,咳嗽一声让嗓子能够正常发声,说着和他情绪反常毫无关系的话。
“她把你的身体扔进垃圾桶去了。”
施照卿同样没能明白,他这样低落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分身被扔进垃圾桶有关。
那只是一节槐枝捏出来的肉身,死了之后只会变回原形。
和千面玲珑一样的招数,他既然能用稻草做傀儡,自己同样也可以用槐枝捏造肉身。
在施照卿再一次询问他怎么了没得到答复后,她默认这次计划失败了,所以他才这么反常,又这么消极。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还有机会,一起想办法,不要难过。”
环住他腰身的手抬起,往上,想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做安慰。
轻触到的一瞬间,他整个人猛地瑟缩,施照卿手中一片湿润黏腻,鼻间习惯了他的气息后,她变得迟钝,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察觉他受伤后,施照卿也变焦急起来:“林九,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还有哪里受伤吗?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他们……”
声音一顿,她被林九推开了,转头去看,他沉默着未曾言语,周遭阴郁消沉的气息层层笼罩。
施照卿感到无措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片刻的慌神,她不自觉皱起眉,两手托住他的脸,有些担忧。
“你怎么了,林九,和我说好不好?”
她的掌心暖暖的,捧住他脸时总会无意地揉捏,害得他连脸庞和她的手一样变得热热的。
林九嘴唇抿紧,她只是拥有聪明的脑子,不是神仙,他不说的话,她怎么能看透自己的心思呢。
他握住她的手腕往前走,另一只手拉过大门合上。
“我很好,计划成功了,看到你在我面前倒下,我只是有点害怕。”
脑中稍作运转,她恍然大悟,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
明白了他的意思,施照卿松开他,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眯眯说:“你看,我好着呢,那是假的嘛,我怎么会有事呢。”
林九用眼睛仔仔细细将她记录一遍,提着的气始终堵在胸口,沉闷说:“以后这种方法,不要用了,我很不喜欢。”
施照卿抓着他的手,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咳一声避开,低声说:“没有下次了。”
林九又问:“傀儡死掉,会对你有影响吗?”
施照卿叹气:“相当于剪掉一根头发丝,不会有事的。”
“真的?”
“当然。”
“你可以保证吗?”
“……你今天很奇怪。”
他又闭紧了嘴巴,别过脸。
施照卿不得不保证:“我保证我没事,我很难死掉的,你开心一点嘛。”
林九猛地松口气:“我真怕你死掉,真的。”
施照卿轻笑,正想说话安慰,他突然再次靠近,垂头埋进她颈边。
鼻间争先恐后涌进清香,林九呼吸一滞,身体放松下来,身上大半的力量全都依靠在她的身上。
“后背,有点疼了。”
琥珀色的瞳仁一颤,他说话吐出的气息炙热,喷洒在细长雪白的颈项上,她浑身颤栗一下,酥麻感瞬间从肩颈传导到尾椎骨上。
施照卿身子紧缩,慌乱将他扶住,他的呼吸依旧在脖颈边肆意,一下子,她口齿难以清晰,打着颤。
“等,等下,林…林九,你先起来,我送你去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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