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陈随意又来了,穿得很隆重,甚至做了很精美的发型,是来和施照卿告别的。
他们没有说很多,甚至在施照卿送他出铺子,在街道上并肩前行的路上都是沉默的。
林九和两个徒弟默契起身,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好似也在为他饯行。
秋生文才偷偷打量他,他两手照旧揣兜里,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紧紧锁定在前面人的身上。
他们停下了,陈随意转过身和施照卿面对面站着,嘴唇开合,微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后面三人同样跟着停下,秋生抓头不解:“不对啊,师父你是正宫,应该去前面才对。”
林九说:“让他们说会儿话吧。”
文才嘶一声:“这才是正牌的气度。”
面对调侃,林九只淡淡瞥去一眼没讲话。
前方男女相视一笑,陈随意张开了手臂,施照卿歪头思考,回头看,林九没反应,只眨了眨眼。
半晌,她慢吞吞抬起手,和陈随意轻轻抱了抱。
三人紧盯着,忽然间,神色皆是一怔,忘了反应。
初秋的金日高悬,零零散散的几朵云挂在天边,午后的街道上人群车流往来穿梭。
短暂的拥抱里,环住女人清瘦后背的那双手轻拍两下后抬手,长袖中突兀地亮出闪光的刀锋。
用力刺向施照卿的电光石火间,陈随意忽然睁大了眼睛,手臂高抬后就此僵住,耳边是她长长一声叹息。
伸手轻轻一推,陈随意砰一声往后倒去,熨得平整的西服上,心口一道竖着的刀口缓缓往外涌出鲜血。
白色的西服下血液弥漫,男人双眼直睁,没有震惊恐慌,只有不解和疑惑。
施照卿抬手,穿透他心脏的金色叶子从体内飞出,叶片上干干净净没有挂牵上一丝血迹,重新融回了她的手心。
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后,施照卿蹲下,开膛剖腹,“陈随意”身体同样是一堆稻草。
扔下这些糟糕的东西,她缓缓起身,拍点手上的残渣,别过耳边有些凌乱的头发,低头,有些出神望着脚下的尸体。
秋生文才重重松了口气,看见刀出来的那一刻,腿都有些吓软了。
三人立马朝施照卿走去,虽没敢松懈,但好歹眼前的一个隐患算是除掉了。
“施施。”林九轻轻唤她一声。
施照卿低着的脑袋未曾抬起来,只是望着那具虚假的尸体沉重地又叹一口气。
陈随意,是第一个发现她右眼看不见的人。
被飞出场外的一个篮球击中了左眼,右眼即使睁着,面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操场的男生跑来捡球道歉,她捂着眼摇头,拒绝了耳边的担忧,沉默远离了哄闹的区域。
陈随意路过,远远看着她捂着眼睛,明明睁着另一只眼,偏还像一个盲人一样,脚下小心翼翼试探着迈步。
他是一个不幸的孩子,病症伴随他太多年,他从小便深知自己活不长,阴郁又悲观,性子很孤僻。
他看事情的角度很独特,洞察力敏锐的可怕,只是稍作分析,他便看出了平常班里看似正常的一位同学,但在身体上也有残缺。
他认为她和自己一样,都是病人。
陈随意走过去,笃定告诉她:“你的右眼看不见。”
施照卿十三岁的身体里是载有一个二十八岁的灵魂,被十多岁孩子一语道破自己的秘密,她有短暂的怔愣。
随后没有反驳,通过他刚才说话的声音,辨认出面前戳破自己秘密的男生大概是她的同班同学。
施照卿放下揉眼睛的手,冷冷威胁他:“你要是说出去,我会揍你。”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他告诉施照卿,他有病,很严重,所以才每天都要戴一只帽子。
他告诉施照卿,自己的头发已经快要掉光了,比他见过所有老头老太太的头发还要少。
那天无意知道施照卿的秘密后,他没有扶着她去医务室或者带领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他转头跑去了办公室,央求班主任将他的座位和施照卿的座位调到了一起。
实际上一个28岁的成年女子,一个没有拥有过完整快乐童年的人,她并融不进一群十三四岁女生的团体里。
她对她们青春期的话题没有兴趣,她们很多交谈施照卿都听不懂,一来二去,她只是为了上学,索性放弃了融入她们的集体,也放弃了交友。
她样貌好看,青春期的男生躁动,下课时候窗外常常挤满前来围观的小男孩小女孩。
向她表白的人不少,被拒绝后的男生能哭满一个天台,单纯的孩子也只是哭上一哭,有些性子恶劣的,“求偶”失败后便拉帮结派,四处传播谣言,明里暗里对她实行针对“政策”。
28岁的灵魂只是叹气,现代人太过幼稚。
换过座位后,先前对传言不闻不问的陈随意态度大转,他认为施照卿和他一样都很可怜,没有健康的躯体,却还要遭受一群同龄人的恶俗捉弄。
他比同龄人早熟太多,这是被上天强给的一个优点,陈随意自我认为,他应该保护和他是同一类人的“病友”。
从前在班上沉默寡言,但在窗外再次飘过嘻嘻哈哈不堪入耳的声音后,陈随意心中一直被挤压的郁气顷刻爆发。
他一脚踩上课桌,从窗子跳到走廊,抓住领头的坏孩子揍了一顿。
自然打不过的,他惨败的躯体支撑不起他和康健的孩子打斗,他被撂倒在地,越来越多的人踩在他身上。
施照卿本来站在窗边冷冷看着,陈随意的行为她同样觉得幼稚,甚至认为这很没有必要。
如果要揍他们一顿,这几个小毛孩叠起来都不够她打。
但推搡的人堆里,施照卿敏锐嗅到了混着尘灰气味的血腥味,她立马跳出窗子,将人堆拉开。
陈随意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吐着血,他被打的鼻青脸肿,一身白色的校服全是脚印。
他被救护车拉走,一个星期后才重新返校。
因为陈随意的事情闹得太大,校方才关注到学校的流言,崔费闯进学校,黑着脸将校长办公室砸了个稀巴烂。
校长脸色铁青,涉事学生过多,况且此事以开除处理太过不妥。
崔费冷笑,一间一间办公室踢过去,一间一间开始砸,砸到校长觉得妥为止。
全校同学都有耳闻的流言蜚语,别说办公室的老师和校长您不知道。
造谣以及传播者,欺凌同学的一干人等,被崔费一间一间办公室砸出了学校。
当然,结果呈现到他眼前时,崔费也不得不赔偿了校方一大笔钱,并把时刻蹲在校门口待命的新闻记者请回了家。
就此一事后,施照卿再面对陈随意时感情便很复杂了。
先前他们并不熟,一个坐后排,一个在讲台边当护法,一天下来讲不过两句话。
但他自从知道施照卿瞎了只眼后,换了座位,打了人,每天时刻关注她的左眼,甚至在旁桌的同学吹橡皮屑的时候,他还会举一本本子挡住她的左眼。
他莫名其妙认为自己有义务对她关照多多,甚至认为在那天操场的交谈后,他们就是亲密无间,应该为对方出头的好朋友。
他不能想象,一个人失去一只眼睛,该是多么无助,她在学校里应该有人能够帮助她,陈随意认为他完全可以充当这个角色。
尽管他的生活里,没有这个角色。
施照卿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又觉得这孩子可怜,崔费告诉她,他没几年可活了。
于是她不免配合,受他关照,这样的合作一直持续到高二。
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期间甚至休学了半年,上课也常常请假,施照卿的座位旁经常没有他的身影。
直到施照卿成长到十七岁时,陈随意离开了,被他的父亲带去了国外,为了治病。
后来施照卿从没询问过他的情况,是某一天夜间,她无意中找回了高中时期无聊申请的一个邮箱的密码。
登录进去,只有一条邮件。
是陈随意出国的第二年,他父亲发来的。
内容很简短,没有很多的描述,冰冷文字陈述着早已知晓的结果。
陈随意只活了十九年。
所以说,施照卿认为千面玲珑是愚蠢的,他仅有的一点小聪明就是查到了她在青春时期有过这样一个伙伴,但是不知道,陈随意在出国的第二年就死了。
就是这样,才蠢到用同样的傀儡术把人放到她身边来,想利用她过去的情感来除掉她。
可是没和林九说实话,施照卿对陈随意是一点喜欢也没有,这很难有一点喜欢。
她无法想象自己,对一个十三四岁哪怕后面长到了十六七岁的孩子感兴趣,她甚至认为这可以归为一个伦理问题。
在她眼里,陈随意只是一个孩子,他单纯,不幸,莽撞,又有一点不多的勇敢。
他只是在施照卿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他保护她,只是内心渴望有人能保护自己。
所以再一次看到同样的脸倒在面前,她心中很凌乱,很不是滋味,还有一点难过。
那天林九洗澡的时候,施照卿无意打进去的电话里,早已经将陈随意的事和他道的清清楚楚,并添油加醋美化了陈随意一点点。
计划也是在那天夜里讨论出的,在林九守在她家门口一晚上后,进屋商讨得的,并把事情同样告知了秋生文才。
事情一步步按计划进行,“陈随意”露馅太明显,他一出场就是头顶着“我是坏人”出场的,如今一动不动倒在地上,皮囊慢慢松垮,化成黑水渗进砖缝。
知晓全情的秋生文才啧啧叹气摇头,发表感言:“哎,虽然没受伤,但是心里得多难过,这可能是白月光的存在。”
文才也说:“难以释怀的,让施施一个人静一静吧。”
“比白月光更有杀伤力的,是死去的白月光。”秋生说。
三人离施照卿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林九听着他们一口一个白月光,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心里听着依旧别扭。
他微微蹙眉,发问:“白月光?什么意思?”
秋生一拍大腿:“哎呀,就是心里很美好很神圣,渴望拥有而又永远无法得到的人啊,师父你这都不知道。”
林九反驳:“可是施施并不渴望拥有陈随意,她只渴望拥有我。”
文才一看,盯着施照卿的侧脸半晌,突然说:“有了,假如施施现在倒在你面前,那么她就是你的白月光了。太好了,通俗易懂。”
秋生皱眉,啧一声:“你这是诅咒,再说了,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不符合爱而不得!”
争吵间,只听微弱一声噗嗤声,一把撕裂风声的钢刀从暗处飞来,猛地穿透施照卿的心口。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只一个眨眼的时间,从她背后刺穿的刀刃已经染满鲜血。
钢刀飞来的劲力带的施照卿身体往后晃荡,一声闷哼滞在喉间,她没来得及转头看一眼,身子便无力往后倒去。
所有人都傻了,呆呆站着回不过神,甚至不敢想象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林九全身流淌的血液仿佛都静止了,眼神呆滞,手脚发麻,大脑一片空白,眼里的画面死死定格在她倒地的瞬间。
不敢相信,这不可能,不是真的,好不容易一点一点养好的伤,不会的。
他顿时感到头晕,眼前开始发花,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人砰的倒在地上,不停发抖,甚至开始干呕。
秋生文才吓一大跳,纷纷蹲下要去扶他,他不动,肢体极度僵硬,嘴里只喊别碰我,去看看她。
眼前昏花,世界失去色彩,开始颠倒,开始坍塌。
林九几次干呕中,眼角难受得流出眼泪,跪在地上,支撑的手臂不停抖动,心脏的抽搐让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去…看看她,别碰我。”林九又说。
秋生文才迟疑没动,他气得一口血喷出来,歇斯底里大喊:“快去!”
两人连滚带爬跑到施照卿身边,不敢去碰心口上的钢刀,颤抖的手伸到鼻子下,半晌,转过头,带着哭腔说:“师,师父,没了。”
答案吐出,心脏有一瞬间停止跳动,林九眼前登时暗了下去,头一沉,栽倒在地。
“师父!”
(我真想下一章把千面玲珑直接就写死算了,早点完结剧情,剧情太烦了啊,以后再也不碰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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