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叙旧待破局·鹊桥焚旧闸

骤雨冲刷着沈家祠堂的滴水檐,沈知意攥着的手微微发颤。

陆云袖的蹙金披帛扫过石兽狰狞的獠牙,沾了雨水的金丝突然绷直如弦。

\"活人桩要配血食。\"

她指尖划过石兽空洞的瞳孔。

\"听父亲说当年松江府修堤,用糯米浆混着朱砂浇铸桥墩,每根桥柱都要活祭船工。\"

知意突然想起祠堂横梁上的凿痕,那些深浅不一的缺口正与契约日期对应。

最深的凿痕落在嘉靖二十八年惊蛰——正是父亲奉命督造运河新闸的日子。

雷鸣震落梁上积灰,二十八盏长明灯齐齐爆出灯花。

陆云袖突然拽着知意伏地翻滚,原先站立处的青砖被飞溅的灯油蚀出蜂窝状孔洞。

\"灯油掺了赤眼蚕尸粉。\"知意嗅着刺鼻的腥气。

\"遇水则燃。\"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突然齐鸣。

石兽口中喷出混着糖浆的硝石粉,遇着漏进的雨水竟在祠堂地面燃起幽蓝火焰。

火舌舔舐处,青砖缝隙显露出蜿蜒的血痕。

到底这是什么意思,估计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陆云袖的银剪插入地砖豁口,十八枚淬毒针顺着砖缝游走。

当针尖刺入贪狼位石兽足底时,整面东墙轰然翻转,露出藏在夹层里的青铜水钟。

钟摆竟是柄缠满蚕丝的银梳,梳齿正随着潮汐涨落规律摆动。

知意腕间旧疤突然渗血,血珠滴入水钟凹槽的刹那,钟面浮现出父亲用针尖刻就的密文。

\"戌时三刻,潮信至,贪狼移位。\"

陆云袖的护甲刮过水钟边缘,带起几缕靛蓝色丝絮:\"他们在等月圆夜的大潮。\"

祠堂外忽然传来橹桨破浪声。

两人奔至河埠头,见二十艘蒙冲舰正趁着暴雨潜入半月湾。

舰首包铁的撞角上,松子糖融化后的粘液正将金箔牢牢贴在闸门标记处。

\"他们要借湍流撞开暗桩!\"

知意话音未落,陆云袖的披帛已卷住某艘蒙冲舰的桅杆。

金蚕丝割裂帆布的声响里,舰舱内滚出成筐的磁石——每块磁石都用糖浆黏着赤眼蚕茧,在雨水中胀成拳头大的球体。

首舰突然响起倭寇的呼哨,磁石被抛入运河的刹那,整段河道突然沸腾如煮。

赤眼蚕茧遇水爆裂,淬毒的银针借着磁力吸附在闸门机括处,将精铁齿轮卡得咯吱作响。

\"是连环扣。\"

知意拽过舰上绳索缠住手腕,

\"当年父亲教我打络子,说最险恶的陷阱往往藏在最寻常的活结里。\"

她突然纵身跃入浑浊的河水,腕间旧伤在盐渍中绽开血花。

血雾弥漫处,吸附在闸门上的磁石突然相斥,将银针尽数震入水底淤泥。

陆云袖的银针紧随其后,十八根蚕丝穿透磁石中心的赤眼蚕尸。

当最后一块磁石被拽离闸门时,蒙冲舰突然调转撞角,朝着她们所在的河埠头猛冲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知意抓住漂过的丝篓,篓底金箔在雨幕中折射出刺目光斑。

严世蕃亲笔题写的\"漕运通衢\"匾额正悬在埠头,金漆被强光照射的刹那,蒙冲舰竟如见鬼魅般急转舵柄。

\"是父亲说的镜光阵!\"知意突然醒悟。

\"赤眼蚕丝遇强光会刺激舵手心脉。\"

她反手扯下陆云袖的鎏金披帛抛向半空,金丝在雷电中织成光网。

二十艘蒙冲舰相继失控撞向岸边,舰上滚落的松子糖块被雨水泡化,露出内藏的运河闸门钥匙——正是歌姬们陪葬的银梳残片。

五更梆子穿透雨幕时,最后一艘龟船在闸门处搁浅。

泉州同知的倭人尸首被潮水冲上滩涂,溃烂的掌心还攥着半块带血的松子糖。

雷鸣在运河水面炸响,沈知意的木屐陷进闸口淤泥。

陆云袖突然扯下她腰间荷包,将整包芒硝粉撒向沸腾的河水。

赤眼蚕茧遇着药粉,在水面燃起幽蓝火焰。

\"沈姑娘看闸板!\"

顺着陆云袖的银簪指向,知意发现青铜闸门纹路竟与父亲书房镇纸上的雕花相同。

她摸出贴身藏着的银梳,将梳齿插入闸门第三道凹槽。

铁链绞动的轰鸣中,二十八个铸铁齿轮缓缓咬合。

倭寇龟船被突然逆转的水流掀翻,船底绑着的火药桶在石堤上撞出火星。

\"小心!\"

哑姑的竹篮突然横挡在两人身前,浸过桐油的蚕丝帘瞬间燃成火墙。

热浪扑面间,知意瞥见这老妇耳后完好无损——云锦坊的哑姑当年分明被火灼哑了喉咙。

\"您会说话?\"

知意攥紧她起茧的掌心。

老妇浑浊眼里泛起水光:\"嘉靖十八年惊蛰,你爹把我从歌姬船救下时说过,这哑巴要装到漕闸重开那日。\"

她枯瘦的手指突然发力,在知意掌心画出血痕——正是沈家独创的\"千重雪\"针法走势。

陆云袖的银剑突然破空而来,斩断三支淬毒弩箭:\"叙旧且待破局后!\"

她甩出披帛缠住闸门绞盘,\"沈姑娘可记得令尊教过的磁石相克之理?\"

知意望着水中沉浮的磁石,突然扯断颈间金锁。

暗格里的磁匙贴着水面划过,吸附其上的赤眼蚕茧突然反向旋转,将卡在齿轮中的银针尽数拔出。

\"原来父亲将磁匙藏在长命锁里!\"

\"何止于此。\"

陆云袖踢开某块松动的地砖,露出埋在闸基下的铁匣。

\"沈公当年在每道闸门都藏了备用磁匙,就防着今日之变。\"

铁匣内二十八枚磁匙泛着冷光,匙柄纹路正与歌姬银梳的梳齿吻合。

知意指尖抚过第三枚磁匙的凹痕,那里残留着熟悉的松子糖香——正是幼时父亲哄她辨丝用的甜饵。

倭寇的嘶吼突然逼近,哑姑抄起染布的木槌砸向水轮机关。

年久失修的齿轮咬住敌船撞角,将整艘龟船吊离水面。

船底附着的藤壶在雨中暴长,竟把倭寇手脚缠在甲板上。

\"藤壶嗜盐。\"

陆云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些倭人常年漂在海上,皮肉早腌透了腥气。\"

知意趁机将磁匙按进水钟凹槽,闸门在钟鸣声中缓缓闭合。

溃逃的潮水卷着倭寇撞向石壁,惨叫声里混着机械复位脆响。

她忽然看见某个倭人怀中的糖匣——正是三年前父亲装药丸用的锡盒。

\"留活口!\"

陆云袖的银针已迟了半分,倭寇尽数咬破后槽牙的毒囊。

哑姑却突然掰开某个少年的嘴,染布用的靛蓝汁灌进去,竟将喉间毒液冲了出来。

\"说!\"

陆云袖的护甲抵住少年脖颈。

\"严世蕃许你们什么好处?\"

少年盯着知意手中的磁匙,忽然癫狂大笑:\"你们汉人官吏才是真倭寇!严阁老要改漕运为海运,又舍不得造船钱银,就拿漕船当靶子试炮......\"

惊雷劈断半截桅杆,燃烧的帆布坠入运河。

知意望着水中漂浮的磁石,忽然明白父亲奏章里\"以漕养海\"的真正含义。

那些沉在河道的磁石不只是机关,更是丈量船位的标记。

\"严世蕃要借试炮清剿漕帮,好让他的海船独占水道。\"

陆云袖扯开少年衣襟,胸口纹着泉州商帮的锚型标记。

\"去年失踪的六艘粮船,怕是早被改造成战船了。\"

哑姑突然拽过知意的手,在她腕间旧疤上涂抹茜草汁。

灼痛感中,疤痕竟显出水路纹样,正是父亲临终前在她皮肤刺的密信。

\"令尊死前见过我。\"

哑姑嗓音嘶哑如裂帛。

\"他说磁匙分阴阳,你手中是母匙,还有二十七枚子匙藏在......\"

一支弩箭贯穿她的后心。

知意转身时,只见严世蕃的幕僚立在残舰上,手中劲弩还冒着青烟。

\"沈姑娘可知令尊因何自断右手?\"

幕僚抚摸着鎏金扳指,\"他发现严阁老在磁匙里掺了白铅,想要重铸时......\"

陆云袖的银针打断他的话音,十八枚淬毒针在雨中织成罗网。

幕僚挥袖震开毒针,露出腕间缠着的赤眼蚕丝——正是云锦坊今年上贡的极品。

\"小心他的蚕丝!\"

知意想起祠堂梁柱的抓痕,\"赤眼蚕丝浸过尸油能蚀铁!\"

幕僚突然甩出蚕丝缠住闸门绞盘,整座水闸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再度开启。

上游蓄积的潮水汹涌而入,眼看就要冲毁半月湾堤坝。

哑姑突然挣扎着爬向水轮,染血的双手抓住控制杆。

在她最后的推力下,备用齿轮咔嗒咬合,闸门在离堤坝三尺处堪堪停住。

\"沈姑娘......磁匙在歌姬......\"

遗言消散在风雨中。

知意抹去面上血水,看见陆云袖正用银剪剖开幕僚的锦袍。夹层里掉出的密信盖着严世蕃私印,墨迹洇着松子糖的甜腻:

\"七月初七,借鹊桥之名焚旧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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